光環能培養出這樣的身體,但為什麼要經過到國外一遭才出來這樣的東西?概念性的題材,一向是西方擅長的,可是若沒有這樣從東方出發grounded根植於地的沈潛身體,這個作品也做不起來,無法存在!這是件東、西方融合成功的例子。
比利時靛體舞團《迷幻英雌》
8/28~29 台北市社教館文山分館B2劇場
觀賞蘇文琪的《迷幻英雌》Heroine是個非常特別的經驗,特別在,當然,那一開始幾近全暗的二十分鐘,以及,舞台上幾乎塞滿畫面的、她的身體的感官。是那個感官(sensuous,不是sensual,也不是淫蕩)的感覺把我嚇到。台灣,舞台作品裡,幾乎沒看過這樣特質的。開場暗得不能再暗的光中,我們依稀見到一個人影立著。她平舉著雙手,彷彿在進行一場不明動機的儀式或是個蓄勢待發的什麼?她的背部幾乎全裸,只有交錯的胸衣細帶,下著短裙,赤足,背對著觀眾。如此形容,不如說,我們像個偷窺者,正旁觀到一名我們陌生的女子。她的手越舉越高,第一時間裡出現的音樂也如南亞廟堂裡的鏗鏘,原始密教cult的氣氛越來越濃,使人不安,但就在此時,音樂裡出現了暗暗的電子節奏,於是我們知道,自己「安」了!是了,這將是場「節制」的、現代的、西方人弄的、混文化(cross-culture)…的舞。
東方沈潛的身體,西方概念的舞蹈
但,我還是低估了它,高估了自己。在接下來的五十多分鐘裡,蘇文琪就這麼在同一定點立著,只靠著動作和身體面向的些微改變,即不間斷地以純粹Physical肢體的方式,為我們展示了一個…舞?或是概念?或者,畢竟,我們還是目睹了一場儀式?!
在開場不久的神聖性中,我們冷不防又聽到配樂中一聲女子的輕咳。你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隨後,又聽到一聲英文的“Now!”,再清楚不過!出其不意和不斷地進入新的情境,是舞樂設計上讓這支元素單純的舞得以扣住觀眾興味的關鍵。隨著女子、小孩的聲音增多,女舞者的雙臂漸次舒緩,她挺著胸,迎接著似乎天地的澆灌。她的膝蓋微彎,雙足如根扎地。傾斜著一邊的腰際,動作極其緩和。漸明的光線中,我們終看清了她的身體:好一付飽滿豐沛的筋肉啊!這是一位據悉待過光環舞集的舞者,塗抹了一層薄薄金色塗料的身體,介於在地莊稼漢的粗壯樸拙和力士健美的超現實炫目之間。撲朔迷離!當她背對著我們舉起雙手,我們可見到那隆起的肌肉,與光照在小腿肚上渾圓的光圈…。
一陣意料之外的大亮。約十八分鐘時。爾後,又遁入無盡的黑暗…。
她如古代的神祇跨著兩足跳躍。但,眼前是個再真實不過的肉體:她踮起一足,她穿著裙。她紮著長辮,她背上的肌肉被雙肩擠壓著(我想起多年前崔莎.布朗來訪時以背獨舞的身影)。她如武士拉開弓,她轉過身,一手護著胸如京劇的大將震顫著手指陷入天人交戰。然後,她才正眼看你。嘴角帶著一抹睥睨的笑,她振開雙臂,震動著肩,宣示著主權。她的雙峰在胸前un-apologetically昂然地晃動著,大腿一如她的乳房強壯!我想起當年Josephine Baker在巴黎上流社會前大跳她的非洲舞,其炫目顛覆的程度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我思索的是,光環能培養出這樣的身體,但為什麼要經過到國外一遭才出來這樣的東西?概念性的題材,一向是西方擅長的,可是若沒有這樣從東方出發grounded根植於地的沈潛身體,這個作品也做不起來,無法存在!這是件東、西方融合成功的例子。
存在的真相,才是武士真正的課題
接下來舞者檢視起自己所處的周遭位置。她走了一圈,環顧四下,難得地全身放鬆。作勢如鷹欲起,卻又把身子盪回。她勾起一腳,又揮舞雙臂,如在探測天地,和在天地間自己的角落。輪轉的雙臂終究成了她維繫自己於不滅的生存之道,音樂也進入了一種規律。但就在覺得this is it之際,音樂又短暫進入了另一個phase:節奏變得挑釁,舞姿也出現了狂野和性感的pause,你正在想:她在DISCO裡也會是個女皇吧?!就在這個當兒,指尖又出現了抖動,音樂不斷升高,她把手拿高,好似一雙眼打量著四下,又像在思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走?但就在這一切的懸疑之中,然而不帶任何警告預示地,她重又拿好雙臂,從此陷入永恆的翻轉……。
我想起動畫《攻殼機動隊》和它嚴重抄襲的電影《銀翼殺手》裡的機器人。主角也罷英雄也罷,存在的真相才是武士真正的課題吧。原創音樂Marc Appart是舞團長期合作的伙伴,為舞增添了極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