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為未來舞蹈所抱持的世界想像,是讓身體的神聖性不再回歸於上帝的秩序,卻是超越秩序而產生多義性及不確定性的自我。現代舞如此追求自我形象的創造,是舞蹈史很重要的發展動力。然而到了《新黑色》,若以凡德吉帕斯的創作觀與現代舞初始的鄧肯對照,《新黑色》在崩壞的秩序之上,無力再構築人的神聖形象,身體已是「從頭到腳鋪滿了無法辨識的符號」。
比利時終極現代舞團《新黑色》
6/26~28 台北國家戲劇院
自鄧肯以來,每一個時期的現代舞,都是指向未來的舞蹈,其背後就是對世界的解釋,並討論到身體是什麼而延伸出敘事上的語言性;現代舞是這樣跟現實社會中對自我形象的創造有關。
因為身體的表演其實也是一種語言的表現,尼采就說過:舞蹈是語言的、文體的風格呈現;不管是鄧肯抑或魏格曼都受到尼采很深的影響,他(她)們都認為舞蹈就是一種詩學,甚至魏格曼於一九一二年所創作的《舞蹈詩》,即為語言與舞蹈的結合。身體的器官、骨骼、筋肉、神經等,與詩對文字、格律、語言等的講究都一樣,舞蹈的身體跟詩的語言一樣,是一層又一層用文字堆砌而成的。拉邦也提出舞蹈的表現必須結合語言/共同思考、感情/音樂、意欲/舞蹈的說法。
通過意味豐盛的詩句,把身體壓縮成為象形文字
比利時終極現代舞團這次在台發表的《新黑色》,即為一支詩與舞蹈結合的舞作。我們沒看過《舞蹈詩》,無法確切領略到詩與舞蹈結合的真義,但據魏格曼說的:舞蹈停留在語言停留的空間,不是將語言與身體糾纏在一起,而是相互補充;我們則由此知道詩與舞蹈的敘事構造是相同的。
在《新黑色》中,詩人站在舞台上唸自已寫的詩,如天外傳來的聲音,似乎在宣示著受詛咒的末日預言,身體不再能挺立昂揚,卻「是人非人」,像「成群的鮪魚,鱗光閃爍的微細分子」,被「剝了我們的皮在地上鞭笞至污黑」,聲音竟是因極其的冷靜而透著極其的空虛;配合舞者一直蜷跗著的身體,偶而會做些或立、或翻滾、或爬行的地板動作,如異形生物般,既無象徵,意味亦不強,只有絕望在滿地蠕動的身體中,隨著一段一段的詩句而滿溢出現實之外。
重金屬樂團的現場敲打,重覆、單調的節拍,讓淨空的舞台彷彿變成了一座空洞的精神病院,有人兀自掛著如一垜肉塊,有人不斷抖動如因傷痛而痙攣,編舞家凡德吉帕斯(Wim Vandekeybus)不以身體的觀點在敘述一種舞蹈哲學,而是通過意味豐盛的詩句,把身體壓縮成為象形文字,此時,動作漸漸被分解,一種身體崩壞的危機感在審美經驗中漸漸漾開。
在崩壞的秩序之上,無力再構築人的神聖形象
鄧肯為未來舞蹈所抱持的世界想像,是讓身體的神聖性不再回歸於上帝的秩序,卻是超越秩序而產生多義性及不確定性的自我。現代舞如此追求自我形象的創造,是舞蹈史很重要的發展動力。然而到了《新黑色》,若以凡德吉帕斯的創作觀與現代舞初始的鄧肯對照,《新黑色》在崩壞的秩序之上,無力再構築人的神聖形象,身體已是「從頭到腳鋪滿了無法辨識的符號」。
舞者像是自律交感神經失調一樣顫慄、抖動,或是行動蹣跚如折傷的肉體,因此,動作在這裡不僅失去了節拍,更失去了對稱,身體被切割成為徹底的虛無化。當身體安靜地趴在地板蠕動時,像是在灰塵中漸漸沈落到底的蜉蝣,這時詩人出場唸詩的聲音顯得有點惶恐,詩倒是把一點生命的意味拉了回來。詩人似乎比編舞家對於人的救贖更為盼望能找到出路。
然而,這套歐洲劇場擅用的存在主義哲學到底有點老梗了,凡德吉帕斯將其詩中「黑色空盪」的末日預言,似乎渲染得過於耽溺而不能自拔,使得身體一步一步走進「無路可逃」的絕境,終讓死亡掌權而成為最後的祭品。回頭看看歐洲之外其他亞洲的「在地世界」(無論是中亞或東亞),是不是能超越歐洲脈絡下的現代舞,以更開闊的視野對於其中的「現代性」,提出自已的論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