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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曉玫排練時神情凝注於場上舞者的一舉一動:「我會像個求救者那樣耍出魚鉤,希望他們釣一尾大魚上來。」(許斌 攝)
特別企畫 Feature 台灣・玫舞擊Meimage Dance

舞者化「偶」 「秀」出台灣之美

何曉玫創團作 《Woo!芭比》集結舊作精華與新創

中生代編舞家何曉玫,一直以來都以精采的獨特舞蹈創意展現她心目中的台灣,從《默島樂園》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對台灣文化的獨特觀察:衝突中呈現美感、以人扮偶凸顯台灣人的表演慾……。這回她創團首演,以融合舊作片段與新舞段的《Woo!芭比》,為觀眾獻上她最新的創作思索。

中生代編舞家何曉玫,一直以來都以精采的獨特舞蹈創意展現她心目中的台灣,從《默島樂園》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對台灣文化的獨特觀察:衝突中呈現美感、以人扮偶凸顯台灣人的表演慾……。這回她創團首演,以融合舊作片段與新舞段的《Woo!芭比》,為觀眾獻上她最新的創作思索。

舞蹈秋天—Meimage Dance玫舞擊《Woo!芭比》

10/15~16  19:30 

10/16~17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33939888

自美習舞返台十多年後,何曉玫終於成立了屬於自己的舞團——玫舞擊(Meimage)。團名嵌了自己的名字,和作品中最為人稱道的畫面構成(image)。然人至中年,創團不只圓夢,還多了一份責任感,這份責任感,從何曉玫的教學生涯延展而來。

「北藝大這幾年有很多好的舞者,但台灣現代舞市場很小,舞者很辛苦,如果沒有一個平台能讓他們日復一日的磨練技術、好好發揮,舞者這工作的時限又很緊湊,是非常可惜的。」因此,持續發表創作固然是何曉玫創團的重點,另一關鍵更在於為年輕舞者創造空間,不讓一身好舞藝白白耗費。

藝術學院舞蹈系第一屆畢業後,何曉玫曾赴笈紐約習舞闖蕩,當一隻漂鳥的甘苦,她也曾深有所感,「若能有所選擇,不是每個舞者都願意遠渡重洋的。」她提到,作為一個老師,每年看著表現優秀的舞者到國外舞團找工作,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人才卻無法留在國內,她感到心痛:「若能藉著成立一個舞團留住一些人,是我該做的。」

得知何曉玫創團,一名曾與她長期合作、去年考進歐洲舞團的舞者,毅然決然捨棄尚未到期的合約,返國再續前緣。「之前我一直很掙扎留不住舞者,因為台灣的工作環境沒有穩定的薪水可支付他們,他們當然要去找更好的機會。」對何曉玫來說,舞者的支持讓她動容,也讓她更篤定自己「提供舞者多一個選項」的創團理想。

台灣之美,美在衝突

創作之作《Woo!芭比》是一個回顧舊作的總結和提煉,若熟悉何曉玫舞作的人,應可自作品名稱敏感察覺,近年編舞家藉由舞作捕捉台灣當下的企圖。

從《默島樂園》開始,何曉玫開始一系列取材台灣主流現象或次文化的創作,舉凡檳榔西施、扮裝文化(cosplay)、布袋戲偶、廟會習俗、宗教儀式、品牌崇尚、KTV熱潮……都曾被羅織為何曉玫的舞台風景。舞者扮裝後妖艷飽滿的形象,佐以日常肢體與舞蹈身段的混血交融,有時更夾雜著嘶吼或模仿電視綜藝秀的主持人口白,這一幕幕喧鬧繁複的聲響畫面,直如一副微縮後的台灣風情畫。

何曉玫當然是有意識地下手料理「台灣」這龐大母題:「創作一定要跟環境扣連緊密,因為你就在這環境中生活。」

把創作比為日記的她,回溯自己在二○○五年時,突然很強烈地感受到,「所謂的在地性,是我非得接受不可的」,她笑道,一旦發現自己既沒有日本的精緻、美國的自由、歐洲古文明繁複細膩的優美,就會開始不斷想,那台灣到底有什麼?

於是開始溯源。「我們的血統其實滿複雜,就是一個變種。」何曉玫回憶在故鄉宜蘭的童年生活,正是一連串大雜燴式的綜合體:小時候住日本和室,媽媽愛聽演歌,鄉下經常搬演北管歌仔戲,爸爸則是中國大陸來的第一代移民,自己從課本裡學的是長江黃河、反攻大陸歌,卻連大甲溪在哪都搞不清楚……

何曉玫還愛舉一個令她嘖嘖稱奇的例子:「台北劍潭中心對面,有個後現代鋼骨結構的捷運站出口,隔兩步遠,是一座超級豪華的土地公廟,後面則是黃水土的巨型水牛壁畫。這三個物件都很大,都有存在的必要性,但怎麼會通通擠在一起?那樣的不協調,卻是台灣人都接受的。」

當時的台灣很喧鬧,也很混雜,政客如是,年輕人的潮流亦如是,何曉玫還抓出兩者「都急切需要舞台」的共同點,而「扮裝」便成了充滿表演慾的台灣人最重要的妝點。

儘管如此,何曉玫在畫面的經營之外拉出一個個文化議題,卻無意把作品變成批判議論的舞台,她反而察覺,台灣的獨特,就是這份衝突與掙扎的美感,於是便將觀察到的台灣現象,化為台上強烈鮮明的畫面,反映出人跟社會、土地這份混雜、錯綜的關係。

人偶之間,絕非主動與被動之別

這次《Woo!芭比》擷取了《我的佛洛伊德》(2006)、《默島樂園》(2006,實驗劇場)、《默島》(2006,國立台灣美術館)、〈芭比的獨白〉(2009,《孤島e願望》選段)、《擁抱日子》(2002)等過去作品,加上新綴的片段,組成這支「瞻前顧後」的總結之作。

「回顧過去的作品時,我發現自己比較喜歡的那幾個,不約而同都有『人偶』的元素與質地。我問自己,為什麼會使用這樣的image?為什麼會以偶作為動力來源?難道是我對於偶有什麼強烈的渴求嗎?」

不過,若將何曉玫的人偶情結輕易歸納為「指涉人類被動受制約的命運」,就過於理所當然,也窄化了編舞者對偶人運用的歧義空間。

以《默島樂園》為例,這支作品最引人注意的,是擷取台灣廟會文化的「藝閣」,讓華麗著裝的「女舞偶」高高被綑綁於支架推車上。儘管軀幹受限,她們卻在高處縱情揮灑四肢,怪異且不無炫耀意味地跳舞。

又如這次新發展的片段中,六個舞者在場上兩兩成偶,有時控制對方動作,有時被對方控制,透過操偶者與偶的身分不斷掉換,何曉玫對「偶」的概念呼之欲出。

「人跟偶的最大差別,在於偶是完全的被動,而人是主動;可是更多時候,人身上是主動與被動同時存在的。這樣的主被動一方面作為人的動力來源,還有一個重點在於,我可以把某些決定解釋為上帝或命運的安排,也可以解釋為我的意願,所以,人的心理層面上基本是一直在處理這種主被動存在的問題。」

何曉玫也不想賦予兩者孰優孰劣的價值判斷,因為,「被動的人也能積極地enjoy自身的被動性」,一如高架上的女人,卻被綑綁卻未必不自由,甚至有些耀武揚威的張狂,高高在上地看著下方,還要求下面的群眾推動自己前進,儼然廟會中的神明。

「人不是那麼單一或完整的。」她說,就像過去她多採用女體作為主要的身體表現者,卻經常被指為「女性主義者」,「但我並不是要講女性弱勢或性別差異,而是很純粹的,我自己就是以女性的角色存在著。」之所以強調這些,是不希望對於女體與偶的運用被解釋為單一的操控,從人到偶的操控到男性對女性的操控,這樣的意義連結失之單調,畢竟,操控與被操控,何嘗不是並存於施者和受者身上?

「我的偶是很自主、很享樂,很勇於冒險跟探索的。」何曉玫笑著形容。

剔除心理解析的視覺風格

很多人形容何曉玫的作品長於經營視覺意象,她也認為透過畫面思考與表達,似乎是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

曾經,何曉玫以畫面傳遞感覺,但,隨著視覺意象充盈而幾至爆炸,年輕世代早已習慣攫取快節奏的畫面流動,近幾年她則傾向用畫面訴說故事,甚或挖掘畫面表象下的心理動機或人際互動。創團以image為名,何曉玫不諱言自己幾經思索,想把這些年意識潛意識的探索、用畫面說故事的表現方式丟掉,「重新回到純畫面」,「我想弄清楚,過去自己究竟是用心在說畫面,還是用畫面感受心?」

而現在,編舞家更在乎的是,畫面之所以存在,究竟是有著用情以動的可能,或者只因其為畫面?卸掉心理層面的考掘,何曉玫將帶著Meimage重返「存在即自身」的創作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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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舞攻略:透析《Woo!芭比》之不可不知

 

Tip1 廟會慶典中的「藝閣」

從《默島樂園》到《Woo!芭比》,都出現三位女舞者被架在約兩公尺高的支架上演出,這個「在高處」的靈感,源自台灣早期廟會文化中的「藝閣」。

藝閣與陣頭,構成了廟會慶典中的「藝陣」。這項約有三百年歷史的表演形式,全名為「詩意藝閣」,最早是以四支長木棍穿過兩塊榻榻米大小的木板所製成,表演者扮裝成民間傳說故事中的人物坐於其上,有時也會以南管歌謠配襯。從最早以人力扛運在廟會中巡行,後來改為推車形式。隨著時代演進,藝閣的製作趨向製作技藝的競比,用一根長鐵條作為支撐主體的推車,上面坐著扮裝的孩童,而愈是讓人無法看出藝閣的機關,就是技巧愈高的證明。

 

Tip2 扮裝與芭比

挪用藝閣概念的舞作,讓三位女舞者同時具有繁複的衍義:她們也扮裝,卻更接近Cosplay的華麗角色。她們可能是被獻祭的犧牲品,也像極了戲台上的布袋偶,在半空中有限地揮動手腳和頭顱。俯視台下芸芸眾生時,她們又具備了神的視野,然而這樣的聯想一閃而逝,女舞者們絲毫不帶神聖色彩地拿出手機或粉餅盒補粉,還命令下方的人們推著她們到想去的地方……

不只是這三個高高在上的女舞者,其他片段如〈芭比的獨白〉,何曉玫也讓舞者披上金黃的頭髮,加以纖瘦的體態,芭比的形象躍然,「我覺得芭比是一個當代很有趣的象徵,某方面來說,我感覺她是現代偶的統稱。」

無論是芭比或其他劇中出現的偶,都非常自覺他人的目光。從那些刻意賣弄的表演身段,或是拿著大型探照燈照射身體各部,再投射於大型螢幕的影像,供眾人目光檢視/窺淫,當代的偶人們不吝於表現自己,甚至追求活在目光下的生活,將這樣的現象搬上舞台,何曉玫表示無意批判,而是呈現出她觀察到的文化特色;只是,當扮裝成為生活的真相,存在的前提來自他人的目光,究竟是華麗還是虛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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