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勒曾說:「我對音樂說出我的渴望,它開始於黑暗感受的等待之處,而這入門處,也就是引導走向另一個世界之處」。從馬勒的音樂中,確實可以感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從他交響曲的曲式來看,他的交響曲幾乎全部結束在大調,且終曲樂章有勝利、復活、愛、天堂的生活、永恆的救贖。這些都透露出他所謂「另一個世界」的圖像,也揭露出他「信仰」的密碼。
馬勒出生於波希米亞與摩拉維亞邊界一個猶太人群居的小鎮Kalischt,在他出生不到幾個月,馬勒一家便搬到較繁榮的Iglau鎮,成為這個城鎮的第一個猶太家庭。馬勒的父親 (Berhard Mahler,1827-1889)謹守著猶太信仰教條,帶領一家人規律進出猶太會堂。
從猶太教徒轉為天主教徒
當時反猶太聲浪蠢蠢欲動,到了馬勒出生後不久的一八七○年代,代表反猶太思想的「反閃主義」(Antisemitismus)一詞出現,短時間內蔓延到音樂界。在一份名稱為《音樂中的猶太教》Judentum in der Musik的出版品中,反猶太團體大肆批評猶太作曲家,作曲家如孟德爾頌 (Felix Mendelssohn-Bartholdy,1809-1847)、阿勒威 (Jacgues-Francois Halévy,1799-1862)和麥亞白爾(Giacomo Meyerbeer,1791-1862)都飽受批評,無一倖免。
馬勒的求學生活中,並沒有受到反閃運動太大的影響,但是在他踏入社會,擔任卡塞爾(Kassel)皇家宮廷劇院樂長時,針對他猶太血統的批評文章開始出現。後來在布達佩斯工作時,馬勒也受到強調國族純正血統的對手不斷的攻擊。當一八九七年二月廿三日馬勒在漢堡市受洗為天主教徒時,音樂界一片譁然,是年四月八日馬勒便收到維也納歌劇院音樂總監的聘函,月底前往維也納赴任。
馬勒更改宗教信仰的行為,直接被批評是一個「策略式」的舉動,完全不是受天主教教義感動而受洗。維也納的媒體依然將他視為猶太人加以抨擊,在一場馬勒指揮貝多芬交響曲的音樂會後,媒體評論說:「如果馬勒先生想要做一些修正的話,他最好選擇孟德爾頌或魯賓斯坦的作品,但是我們的貝多芬,他應該不要碰吧!」 對於這一切的臆測批評,馬勒並沒有多做解釋。他不畏懼被猶太社會指責他背叛信仰,也不在意在德國基督教重鎮漢堡市,不選擇受洗入北德人所信的基督教,而直接皈依維也納人認同的天主教,此舉的「目的性」明顯得無可躲藏,但是這一切是是非非對馬勒而言都不重要。
馬勒的音樂就是他對生命的解答
那麼,馬勒的「信仰」是什麼?是什麼「信仰」使他超然於社會世俗的評價之外? 又是什麼「信仰」使他無畏於反猶太團體的攻擊?對於他的猶太血統,馬勒從不隱藏,但他說:「觀眾應該聽我的音樂,以及讓音樂自己產生影響後,再來談接受它或排斥它。他們以有意或無意的偏見來反對猶太人的作品,這些想法應該將它們留在家中。這樣的要求是我的權利。」對於稱他是不具虔誠內涵的天主教徒,馬勒的忘年之交華爾特曾說馬勒的音樂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能將靈魂帶向天堂」。
馬勒期待人們聆聽他的音樂,從他音樂中直接感知他對生命問題的解答。他曾說:「我對音樂說出我的渴望,它開始於黑暗感受的等待之處,而這入門處,也就是引導走向另一個世界之處」。從馬勒的音樂中,確實可以感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從他交響曲的曲式來看,他的交響曲幾乎全部結束在大調(包括四首以小調開始的交響曲),且終曲樂章有勝利、復活、愛、天堂的生活、永恆的救贖。這些都透露出他所謂「另一個世界」的圖像,也揭露出他「信仰」的密碼。
相信「愛」與「復活」
透過馬勒的音樂,我們看到:
馬勒相信「愛」。馬勒《第三交響曲》第六樂章是一個愛的樂章,他曾經標上「愛對我說的」標題,也解釋這當中的「愛」,是在「一切之上,永恆的愛飄蕩在我們中間——如同一束光在燃點上交互飛舞」。又在樂章初完成後,以天主教教義中耶穌為世人釘十字架時的言語,為這樂章下一個動人的引言:「父神,看我的傷口!不要讓任何人失落!」在《第八交響曲》第二樂章裡,馬勒多次使用「愛的動機」,當曲中「興奮狂喜的神父」(Pater Ecstaticus)高喊這是「永恆之愛的核心」時,「愛的動機」湧流而出,魔鬼霎時退去,愛的力量戰勝惡魔,牽引浮士德繼續向前。
馬勒相信「復活」。馬勒的音樂無懼於碰觸死亡議題,《少年魔號》中的〈死鼓手〉、〈優美的小號聲響處〉與〈塵世之歌〉,以及《悼亡兒之歌》等都是與死亡有關的歌曲;他的交響曲中也有多首送葬樂章,其中《第六交響曲》還以「死亡的敲擊」(Totenschläge)與死亡相面對。《第二交響曲》進入第四樂章時,曲中的人已死,且走在往陰間的路上,但是馬勒沒有讓音樂停在死亡中,在最後一個樂章他寫入「復活」,讓合唱大聲地宣告:「是的,復活!我的心,你立刻復活!」
樂曲中聽見「永恆」與「天堂」
馬勒相信「永恆」。《大地之歌》前五首歌曲,道盡人生悲歡離合,到了最後一曲,王維《送別》歌詞中,孤寂的人終於回到家中,馬勒將曲末的歌詞「永恆」(Ewig) 一字,重複了七次,句句綿長幽遠,彷彿希望幸福永遠存在。同樣在《第二交響曲》最後樂章,不斷地的出現「永恆的動機」 (Ewigkeitsmotive),在Klopstock的詩句「我將死去,為了生」上,清晰地使用這個「永恆的動機」。馬勒相信孤寂的旅人終能得到「永恆」的幸福,死後的「永恆」,是美滿快樂的。
馬勒相信「天堂」。人世間的貧窮苦難,人性的愚昧無知,戰爭所引起的死亡、分離與恐懼終有一天都會過去。將來在天堂裡,有馬勒《第三交響曲》第五樂章中天使bimm bamm的歌唱聲;有《第八號交響曲》中「榮光聖母」(Mater Gloriosa),接引歷盡滄桑的人向上飛升。《第四交響曲》第四樂章甚至告訴人們什麼是「天堂的生活」(das himmlische Leben),在那裡有小孩們高唱:「我們享盡天上的喜悅,已然不知人世間的瑣事。在天上聽不到人間的塵囂,完全生活在至高幸福安詳的環境中……」
馬勒在音樂中道出他的「信仰」,他的音樂像是一種宗教的延伸,以宗教具有的超越力量引導聽者,這力量是自由的,存在於音樂中。馬勒深信「有一條路,引導著我們走向自己,而從這裡到神那裡就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