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浪漫、追求自由的王榮裕說:「我就是浮浪貢」。一九九○年,他辭去月入四萬元的電腦工程師一職,踏進優劇場領六千元月薪,自此,「放出去的小鳥,海闊天空,回不去了。」王榮裕形容,這是「自我選擇的命中註定」。
九三年,他成立金枝演社,請來戲神田都元帥,每天虔誠祭拜,至今廿載。三年前,金枝從落腳十年的淡水,遷移到八里,曾遭祝融的雲門舞集前排練場。從一張白紙,到現在共十五人領薪水,劇團組織和演出規模愈益壯大,王榮裕對表演的要求、和新進演員的訓練及溝通,也累積了許多不同的體會。
聊起近期生活的「例行公事」,王榮裕邊笑說年紀到了,真會坐著睡著,邊不忘補充:「心境還是廿歲,足樂暢的!」每天有兩狗一貓相伴,排練、散步、開車、泡咖啡、抄《心經》……都是功課,也都是享受。四十歲得子王品果,更讓他的人生觀出現重大改變。
不過,有件事從沒變過──劇場人總親切喚他:「二哥」。
金枝演社
《浮浪貢開花》首部曲豪華復刻版
7/5 19:30 7/6 14:30 高雄 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7/26~27 19:30 7/27~28 14:30 台北市社教館城市舞台
8/17 19:30 臺南文化中心演藝廳
走演《可愛冤仇人》
6/5 19:00 嘉義縣中埔鄉和美村和睦國小
6/7 19:00 嘉義縣大林鎮大林國小操場
6/8 19:00 嘉義市文化公園
6/9 19:00 嘉義縣朴子市公所前廣場
INFO 02- 26181162
誠心拜戲神
每天,金枝演社的團員,一到劇團就會先幫忙清理桌面、拜拜,拜這尊金枝人稱「老爺」的戲神——田都元帥。這和王榮裕啟蒙於優劇場,又受到母親來自歌仔戲文化滋養的戲劇之路,關係緊密。
二哥說,一開始,優劇場也拜田都元帥。而在台灣傳統信仰裡,要整戲班(組劇團)就要請戲神。「我們家以前也有戲神,後來沒了。我想,既然要做戲班,就要有樣子,有根源。九三年就請了一尊戲神來供奉,到外面演出,也請祂跟著去。」
據說,台灣有兩位戲神,一是西秦王爺(相傳是唐玄宗),一是田都元帥。田都元帥是唐朝樂官,襁褓中因父母戰亂逃難,被丟在田間,村民發現時,小嬰孩身邊聚集了許多螃蟹,原來,是靠螃蟹口沫活下來的。所以,若拜田都元帥,不能吃螃蟹,「因為螃蟹是祖師爺的恩人」。
每天,二哥依序更換環香、線香、「敬茶」,再點香拜拜。
這天,儀式過程依然虔敬,程序間,他不忘熱情地連說帶演,穿插解說:「我們這尊在額頭上畫了螃蟹,有些是在臉頰上。兩旁的狗和雞是他的部下。在古代,公雞早上叫起床,狗看家,都和聲音有關,樂器要發聲,所以是祂的部下。」
「香要插正,才會得人疼。」二哥說,信仰的儀式活動,「不只是認同,還有文化的累積、傳承,以及生命的態度和要求。」他回想:「以前拜拜會講:保平安啦,劇團鴻圖大展,戲路接得多,觀眾爆滿……現在不講了,心誠則靈。」
遛狗也樂暢
二○○一到一○年,金枝以淡水為據點,穩固奠基。之後,持續茁壯的金枝移居八里。這裡,正是雲門舞集之前的排練場。二哥說:「來到八里,另一個味道出來了。之前功夫練好,現在要開始真正闖蕩江湖。八里四通八達,我們走南闖北,正好起飛。來這裡,第一齣戲就是《大國民》,直接上國家劇院;從此確立規模擴大,走中型劇場以上。金枝成立廿年,團體跟戲一樣,都是有機體,一直在變,一直長大。」
「能找到這裡,我們很幸運。這裡實在太美了。」身為從小在歌仔戲班長大的「戲班仔」,二哥喜歡傳統戲班像大家庭一樣的生活氛圍。現在,他就住在劇團。
早上六點多起床,送完品果上課,二哥再回劇團,沒事就散步、看書、看影片,接著排練、處理劇團事務,或忙演出。散步同時,黑色的王阿噗和褐色的王咖啡,經常陪著他修剪花木、巡視鄰里。
荷花、菩提樹、梔子花、雞蛋花……嗅著花香,二哥細心摘下含苞待放的花朵,給我們當禮物。走近剛修整的烏山頭溪畔,他回望觀音山,隔壁阿伯走過來抬槓。說阿噗早上和國中生一起散步上學,留在山下早餐店,人家餵牠吃東西。二哥笑說,難怪阿噗都不吃飼料了。轉頭又對我們說:「看,當狗多好!」
「咖啡比較不常出去玩,有看家的功能;阿噗完全沒有,到處交朋友,在社區social。我覺得,足自由啦!我自己就喜歡自由,根本不會綁他們啊。你快樂喔,寵物也快樂,你讓牠們快樂,你又更快樂。這台語叫做『樂暢』:快樂的樂、暢快的暢。其實就是樂觀、有活力。我喔,足樂暢的!」
《心經》與咖啡
聽說二哥每天抄《心經》,已經抄滿三年。
準備拍攝前,二哥卻突然提起:「啊!等一下有時間,泡咖啡給你們喝,很棒喔!」說著說著,變成「我先泡,再抄。」手上邊煮起水來、開始磨豆子。
「我四十五歲才學會喝咖啡,以前喝會心悸。」
「有一次,十點多,我睡回籠覺,還在半夢半醒。小冬(施冬麟)進來,泡好咖啡端給我,我聞到咖啡香,喔…好幸福喔!」
「賴聲川說過,一個創作者,到五十歲要會享受生活。因為很多事情是品質,要開始了解,這跟創作有關。我現在喝酒被限制,沒樂趣了;看女人也沒什麼那種……哎,以前都覺得,我到七十歲應該還很好色啊……現在……還是好色,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是欣賞。」
二哥說,人要精進,要有老師帶。他這輩子有四位老師:劉若瑀、陳明才、熊衛、林懷民。想請林老師再介紹老師,始終沒空碰上,一天,他突然想:「就抄一萬遍《心經》吧,當磨練。」又想,一天一遍,一萬遍要寫卅年,「我可能活不到八十歲,不切實際。那就一天抄三遍,十年,好像可以。」
於是開始了這份功課。從一開始用毛筆、宣紙,到現在考量環保,改用鋼筆、回收紙。在二哥座位旁、廚房長凳上,就整齊擺放著兩、三大落的手抄《心經》。
抄著抄著,二哥起身,抓了把飼料:「麻吉,來,人家阿逋和咖啡都有入鏡耶。」我們笑著問:所以,抄經不需要絕對安靜?「安靜,隨便坐著就安靜了。我也常常邊抄邊聊天。聊天很容易抄錯啊,但沒關係,再回來就好,我是順勢而為。」
接送兒子最大任務
每天,二哥「最大的任務」,就是接送兒子品果。
今天,品果放學後,要跟金枝團員們一起上舞蹈課。整個下午,二哥不時問起:幾點了?念茲在茲「三點半,出發接品果」。
駕駛座上,他偶爾哼著車裡播放的台語歌,更常是說著品果,或者,由品果而起的所思所感,結論總是:「他太可愛了」、「太棒了」。
「我是天蠍座的,常常跟他爾虞我詐,有時候用心機跟他鬥智。他是摩羯座,跟媽媽的太陽、月亮(還是上升星座啊)剛好相反,所以被他媽媽剋死死的,呵。沒有啦,我們尊敬他媽媽啦,不跟她計較。我們家是母系社會。」
「他國小一年級進去,我和蕙芬就跑去跟學校老師說,王品果考零分都沒關係,快樂就好。從此之後,老師對他沒課業壓力,多輕鬆啊。」
「現在從舞蹈、武功、太極,練身體開始,以後可能加入歌唱課,因為這些東西是功夫,功夫等於時間。」
停好車,二哥熟門熟路站到交通崗旁。哨聲幾番起落,突然,二哥揮手:「來了!」遠遠地,清瘦男孩一路奔來,直直飛撲,抱住二哥。
二哥問品果,數學考幾分?「23」。大家都笑了。二哥說:「不錯了啦。啊你最喜歡哪一科?」「All like」
品果說,現在的目標是,「拿到大學以前所有證書」。二哥問為什麼?品果說:「就是,啊!終於蒐集完了。」二哥頓了一下:「那我印一張給你好了。」
「那就沒意義啦!」「哪會?有自己做的意義對不?金枝大學耶,沒幾個人畢業,人數更少。」
突然想起一小時前,二哥聊:「蕙芬懷孕的時候我跟她說,你要生就要養,我不養喔,因為我根本不想負責任嘛。結果一生下來,第一個投降的就是我。」漂泊不羈的外表下,「浮浪貢」心底的用情至深,二哥最懂。
戶外走演默默耕耘
週末,連續三晚,從汐止、板橋到三芝,金枝忙著戶外走演。
週六下午三點半,頂著大太陽,二哥和資深團員小冬,邊確認演員走位,邊給新進演員筆記。小冬說得多:節奏、轉折、和其他人搭配……二哥偶爾插話,態度溫和,句句犀利。
一位長期支持金枝的贊助人走向二哥說:「你快休息吧。」原來昨天深夜拆完台,二哥怕工作人員路不熟,特地去接人,竟在關渡大橋下「犁田」(摔車)。
「不要緊,主要交給小冬。」然後晃去關照技術人員,一會兒又踅到舞台另一側,摸摸布景。二哥說:「人來人往,是走演最有感覺的事。當他駐足看你,就是最好的溝通、交流。」
這齣《可愛冤仇人》首演於二○○一年,走演計畫則在○九年起跑,至今演出超過七十場。「類似三一九的巡演,不只紙風車在做,我們做,很多人也都在做,默默耕耘。我們到每個地方灑下種子,像昨天幾百個觀眾,裡面搞不好有十個會發芽,就不錯了。慢慢地,一百場以後,要做到一個規模。」
今年底,金枝要推出《浮浪貢開花》第四集,從台灣傳統婚姻禮俗切入,由規矩、禁忌延伸出趣味、笑料,最後當然也是happy ending。
最近,他們則是忙著排練「新版」《浮浪貢開花》首部曲。二哥說:「舊戲重演居然還排三個月,從演員走路磨起。我說:『你出來,從右腳起步,走四步,停。轉頭,看觀眾。轉頭,面對center走兩步,再舉手。』剛開始,演員差點瘋掉,他們都演六年了。我說,你們已經很棒了,但是節奏和結構有時還不穩,太free了,不行。」
「因為時間到了。演員演到一個階段,要讓他們更紮實。這群演員,至少都跟金枝七、八年了,有些人是十幾年……」看著演員葉必立拉筋的身影,二哥又說:「每到一個地方,演員就這樣。我感覺真舒服。因為他們都run到一種模式,已經是順順地來、順順地走。啊!你看,這裡晚上就變成演出場地,有燈光、音響,上演一齣《可愛冤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