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採訪他,是在一所國中,剛上完爵士樂合奏課,黑板上除了五線譜與和弦之外,還有學生畫的漫畫頭像,旁白寫著:「哈囉,我是魏廣晧!」下課時間大家嘻嘻哈哈,學生跟他沒大沒小。
也沒錯,算算年紀,他跟所教的大學生才只有差十歲。而且,聊音樂本來就沒有什麼大小之分,上課是老師,下課一樣是老師,有什麼疑難雜症,找老師就對了!
回台灣八年,第一屆帶的大學生都已經出國回來,展開他們的事業;而他自己也從爵士小號手的身分出發,教學、錄音、品牌代言人、策展音樂會、辦音樂營……還跨界跟舞蹈、書法,甚至傳統鼓板樂合作。
好會扯喔!他笑著說:「是啊,我小時候還是扯鈴全國冠軍!」也許從小就不喜歡制式化,所以可以接受任何值得嘗試的事物。「我不是從小在音樂班,乖乖在冷氣房練琴,有人把我打扮得好好的上台、演完就走,而且現在的環境也不容許這樣。」因此他向前衝,把許多好玩的事情拉進爵士樂來,也向後拉,讓大批同好跟著一起投入這園地。
因為一起打拚,台灣漸漸地出現爵士音樂營、音樂節,不但欣賞人口增加,也終於有大學願意開始將爵士樂納入以古典為主流的音樂系中。這當然不是一個人不斷告訴大家「很重要」就可以完成,而是一點一滴的累積,讓大家了解爵士樂的「被需要」。他想的,只是要「用爵士樂來為台灣做點事情」,並且認真地把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做好而已。
他說他看過一句話:「當你覺得這件事情是對的時候,全世界都會幫你。」
好像真的是這樣。
教學──空中飛人
因為在東華大學專任,所以一週有三天的時間在花蓮。這也意味著他必須過著空中飛人的生活。背包、行李、兩件樂器,就是這三天所有的家當。人家說,爵士樂手的一天是從中午開始的,以前他是這樣,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雖說東部距離遙遠交通又不便利,但對他來說卻不見得是件壞事,因為學過的東西太多,在這裡他反而有個地方可以安靜消化。
與其說是去教書,不如說是去「打天下」,因為音樂系主任的大膽邀請,他除了課程之外,還規劃所有接下來的爵士樂課程。當然,在這裡他也不甘於只當個老師,而是領著大夥兒,跨越科系、師生的藩籬,在偌大的草地和星空下,辦起了音樂會。他說:「每個世代有該做的事,前輩創立了良好的典範,但到了我們,不該只是follow,而是要給新的想法。」因此在過程當中,他總設法讓學生參與,讓他們實際和別人一起工作,了解自己以外的產業。
看看自己的學生,想到他的老師每年無怨無悔地來台灣幫忙,他突然笑著說:「有時候爵士樂是一種傳承。」
家庭──兩個世界
來到魏廣晧的家,沒想到最殷切招呼的,居然他的兒子。才三個半月大的寶寶,就懂得用最天真燦爛的笑容與含著口水的聲音,從大人的談話世界中,成功地奪得發言權。
「從沒想過小孩這麼有趣!」只要魏廣晧一逗,寶寶就咯咯笑個不停,不過回想起進去產房攝影那時,他可是心有餘悸:「進醫院的前一天,我在網路上搜索解剖產教學影片,從頭到尾把它看過。醫生一邊動手術一邊講解現在要切什麼,我看得超害怕,但還是硬看,怕進去昏倒。」
在電腦上秀影片給我們看,從晃動的畫面可以感覺得到他要當父親的緊張心情,想拍下全部,卻只能在醫生身旁見縫插針。隔著屏風,他看到兩個世界:一邊是半身麻醉皺眉硬撐的太太,一邊是一群醫生談笑風生地在血泊中抱出小孩。無奈的是孩子出生後,家庭和事業也變成兩個世界。沒有幾天,他又得要離開,跟著演出去巡迴。
「有人說生了孩子後,就像在檢視自己的成長,會更認識自己。」抱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魏廣晧有所感觸地說:「很多朋友覺得我走的路很不一樣,個性上也不像是會結婚的人,但其實我在某個部分是蠻傳統的。」
CD──似夢是真
即使忙碌,他每天還是可以排出時間練琴。在家裡,夫妻倆有著透明玻璃牆的書房後面,就是他滿櫃的CD。「這些是從大學就開始蒐集的,目前叫得出名字的小號手應該都在裡面。」
沒有輸入就無法輸出,所以CD對他而言有兩個功能:一是享受音樂,二就是他的工具。
這些專輯可說是他的「寶藏」,有的是他去各地蒐集、有的則是拜託朋友買回來,算一算也有五、六百張,而且:「每一張我都可以講一個故事給你聽。」看著CD的封面,他也笑說:「這裡面很多都是知名的音樂家,也都是我的朋友。」或許爵士樂的特色之一就是「有來有往」吧!認識一個人,他又介紹另一個,一個後來又變成一大群。於是朋友愈來愈多,CD也就大量暴增。
問他最喜歡哪一張?他難以抉擇。最後抽出Kind of blue說:「這是很多爵士樂迷都喜愛的一張,是一九五九年的錄音,所有的側拍都是黑白的。以前聽的時候都會想像自己是邁爾士.戴維斯(Miles Davis),結果這張的鼓手吉米.柯布(Jimmy Cobb)八月就要來台灣演出,他今年已經八十五歲了,我都覺得他像是坐時光機來的人。」
「我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我會跟CD裡面這些人一起表演。」他想起在美國時,老師在課堂上說過一個故事:「他說他小時候都聽電台的廣播,播放那些傑出小號手的曲子,那時還沒CD,卡帶也不風行。只要音樂一出來,他就跟著一起吹,幻想自己在跟這些名人一起演出。後來有一天眼睛張開,就發現他們在他旁邊。」
玩車──渴望空間與獨特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小就喜歡車子,很小就可以認出所有牌子、型號,並且欣賞。考上大學時有了第一台車子。因為家住基隆,所以每天開車上下學。不過年輕人開車,並不等於一定飆車,他雖然喜歡速度感、喜歡改一點裝備,讓車子有不同的個性和味道,但絕對不是砸大錢或危險駕駛。嚴格說來,「玩車」跟他的個性很像,愛好奔放、愛好與眾不同、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情。
「事實上,我渴望一個人的時間。」因為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在跟人打交道,他說:「連我的研究室就像便利商店一樣,隨時有學生來找我問問題。」當然被認同很高興,但是長時間與人交談,他也嚮往有自己的空間。於是進入車裡,他就有了一片小天地。「以前去嘉義兼課,我都開車去,一趟要三個小時,但我卻非常享受。在家裡我反而沒有很好的音響,但在車裡我就可以好好聽音樂,這樣來回足足有六個小時都是屬於我的時間。」
現在開的這台車已經十年了,但款式還是很經典,義大利製造加上紅色車款,開起來還是可以感覺到熱情。但有了孩子之後,他也開始考慮換車,只是要換什麼車?實在傷透腦筋。
舞台──策展兼演出
當個演奏家,就像是運動員一樣,永遠要在巔峰狀態、不能停歇。來到音樂廳,他除了演奏,還上上下下地聽排練、判斷音響效果、看舞台座位擺設、決定要不要換演出服……問他為什麼辛苦地做音樂總監、當策展人,而不是演奏就好?他說:「我喜歡演奏,但不能永遠停在『喜歡』的階段,而是應該用『喜歡』來成就事情。」
但是很多人都會懷疑,為什麼他一從美國回來,就可以策展兩廳院的活動?他回答:「認識我的人就會知道,我從高中策劃廿人的音樂會開始,當指揮、帶古典樂團,到大學辦了大大小小活動……我的方法、經驗都是一步一步來的。沒有策展過兩千人,怎麼策展兩萬人?沒有兩百人時,如何策展兩千人?但不要忘了我是從廿個人開始。」
那麼,目的是什麼?他認真地說:「『將喜歡的東西分享』,這點就講完了全部。」嚴格來說,從現在兩萬人回到當初的廿個人;甚至從舞台上跟觀眾、跟同伴或者跟學生的互動,本質都只是一個「分享」而已。當喜歡的事物改變時,內容也會改變,但初衷從來沒有改變過。
當然,他喜歡的永遠是爵士、永遠是小號。回到原始,他依稀看到當年那個被選到吹小號的小男孩、還有啟蒙他的老師──「那個畫面,就是我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