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育昇從手繪角色圖開始,一筆一劃把腦中對角色的想像具體落實在紙上,呈現給導演和其他設計,藉由設計會議統一舞台、燈光、服裝三個設計部門的基礎風格,「當然啦,計畫趕不上變化,有時候舞台改個面向、單面台變成三面台我就得要大改。」他認為,劇場最重要的是「人」,做事不難,能夠互相理解並且磨合,才是挑戰也是樂趣。
位於北投七一園區,李育昇跟狂想劇團共用同一個空間,一半是劇團辦公室,另一半則是李育昇的個人工作室。牆角站著幾座人台,其中一座臉戴蜘蛛樣貌、脫胎自防毒面具設計的面飾,身穿華麗又詭異點綴著黑紫亮片的禮服,活像個從末日科幻片走出來的女主角。李育昇說,他正在規劃一組,共廿四套服裝的個人作品系列,打算每套邀請一位劇場演員來當模特兒。我開玩笑問他,如果有齣戲,預算足夠,只有一個演員但要一百套服裝,他做不做?他說,瘋狂快換應該蠻爽的,可以試試看!這時候才發現,他眼裡真的有光,他愛他身邊這一切。
從平面設計轉身服裝設計
出身洋裁世家,靠著訂製男裝在台北的嘉興街發跡。父親過世後母親接手,轉做女裝訂製,「女裝師傅要改做男裝相對容易,男裝通常款式比較單一,女裝豐富多變,師傅稍微改一下就能做男裝的活。」隨著經濟起飛,快速成衣業興起導致訂製市場萎縮,「被打趴之後,店就收了。」
大學唸的是平面設計,李育昇原本也曾做過一陣子的接案設計師,「台灣文創工業產和學的差距實在太大。我想做創作,但業界習慣讓不專業去領導專業,業主說了算,自己只能是個設計學奴,更談不上創作。」大學時認識了「李清照私人劇團」的成員們,其中有編導演、舞台設計和作曲家,各領域的創作者聚集在一起,劇場成為讓大家自由發揮的複合式創作平台,也讓李育昇看到創作的另一種可能。
雖然非戲劇本科但自幼和裁縫為伍,轉了個身,他拿起針線,成了服裝設計。
國小、國中到高中,李育昇都唸美術班,甚至研究所也回來攻讀師大美術所,視覺藝術一直是他最感興趣也最擅長的創作主線。大學時,因緣際會被學長陳政道拉進電影編劇圈,一開始只是為了好玩,陸續參與了包括《盛夏光年》在內的許多編劇作品,甚至還投過輔導金。「對我來說,文字跟視覺都是在說故事。但電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需要很多製作資源才能完成。寫了一陣子劇本之後,我發現自己的文字似乎也是為了完成畫面而寫,從寫作裡,發現自己想做的還是視覺,劇場還是相對比較容易的。」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認識了「李清照私人劇團」那群人,「那是我人生中面臨第一個的大岔路,各種創作面向的事擠在一起給我選,以爽度來說劇場還是最爽的,所以我選了劇場來做。」
對布認識愈深 愈能成就設計
談到服裝設計的工作流程,李育昇認為,除了深讀劇本和來回看排、和導演開會之外,其實很難找到固定的創作SOP,「以最近跟台南人合作的《哈姆雷》來說,我不是科班出身,很多經典劇本我沒讀過,但哈姆雷很有名,演出版本也已經有很多了。我想玩,不想做一板一眼的東西,剛好呂柏伸導演也願意提供空間。我抓住『世界是一座監獄,丹麥是最糟的那座』這句台詞,落實在具體可見的視覺上,就是以壓迫、纏繞、約束和糾纏為主要元素,呈現一種黑暗歌德式的復古風格。」一邊講解,李育昇一邊拿出手繪的角色服裝圖參照,圖紙左上角點綴不同顏色的小色塊,是圖上使用所有的單色集合,「以前古典美術訓練對我影響很大。」他說。
「我的設計作品通常分成手工密集和時裝搭配,《Re/turn》是以現成服裝為主的時裝配,哈姆雷則是大量手工,很累但真的很爽。」李育昇從手繪角色圖開始,一筆一劃把腦中對角色的想像具體落實在紙上,呈現給導演和其他設計,藉由設計會議統一舞台、燈光、服裝三個設計部門的基礎風格,「當然啦,計畫趕不上變化,有時候舞台改個面向、單面台變成三面台我就得要大改。」他認為,劇場最重要的是「人」,做事不難,能夠互相理解並且磨合,才是挑戰也是樂趣。
入行將近十年,每次製作對他來說依然都是全新體驗,無法用固定模式代謝工作,只能不斷嘗試、不斷碰釘子,一點一滴積少成多。「創作是很自我的事,但劇場就是聚集一群創作者做一個複合作品,理解其他創作者的意圖並且協調最佳方案是必須的。」
出圖、設計會議定稿之後,下一步就是上布市挑料子,「台灣這十年布料的選擇面臨了瓶頸,主要原因是市場不夠大,選擇就這麼多,導致商業光譜極端地壓在大眾端,反而比較難找到跳脫時裝、少見的特殊材料。」李育昇認為,劇場服裝設計必須對「布」有非常深刻的認識,譬如不同的布對光線的反應,如何反射,如何接納溫度。「時裝和劇場服裝不同,時裝是為了解決生活便利性而出現的實用服飾,劇場則以文本和舞台設計為優先考量。時裝你可以隨手丟進洗衣機洗,隔天又可以使用,但劇場服裝必須暴露在高溫燈光和演員大量汗水、動作之下,衣服上的釦子或特殊五金汰換率很高,布料也容易酸化或脆化。」所以,除了視覺美學上的創意,任何的基礎知識都是愈多愈好,愈能幫助設計工作上手。
挑好布料之後的剪裁縫紉,通常會交給老一輩的師傅去處理。李育昇極度講究細節,只有好的工法才能滿足高度技術集中的要求,所以他非常仰賴母親那一輩的老師傅,「我通常會出兩種圖,一種是給導演、設計看的人物造型圖,另外一種是給我媽他們那群裁縫師傅看的裁縫筆記,上面都是尺寸、數字等細節。」眼見母親原本從事的洋服訂製不敵加工成衣,成了夕陽產業,李育昇把老師傅拉來一起做舞台服裝,同時也仰賴他們極高超、極細緻的手工技法。
除了當代劇場之外,李育昇也擔任過傳統戲曲的服裝設計,「戲曲服裝和當代劇場不同,譬如傳統戲服通常用綁的,尺寸相對寬鬆,一套衣服可以給很多演員穿,現代戲劇則多是量身打造,換角就要重做戲服。」他認為,傳統戲曲的服裝已發展得相當完整,很難破解,只能從結構上去挑戰或改造。自覺並非古典考究派,他做新編戲曲的機會較多,把傳統戲曲裡「好」的元素提煉出來,用自己的方式融會古今,「傳統戲曲的演員通常是科班出身,從小演到大,什麼角色該穿什麼衣服,他們有時候比設計還了解。」
希望作品都可以成為該劇團的定目劇
談及自己滿意的設計作品,李育昇首先提起早期和「李清照私人劇團」合作的幾個作品,規模介於小型和中型之間,不會忽視細節也不會超過掌握能力。譬如轉化自他原本就極有興趣的日本文化的《劉三妹》,「現在回過頭看,以我當時入行的年份或能力,做的還算不錯。」另外,豫劇團的王海玲老師從藝五十年紀念、挑戰新編戲曲的《花嫁烏娘》,也是他相當喜歡的一部作品,「這次《哈姆雷》我也覺得很滿意,有種年初就可以交成績單的感覺。」
「我希望我每個作品都可以成為該劇團的定目劇。」李育昇認為,如果可以把富有潛力及好評的舊作品養成定目作品,無論對設計個人或劇場整體環境都會比較好,「我覺得,從補助政策的年度製作計畫就開始有問題了,每年都要劇團去生新作品,而不是花兩、三年去推一個戲。」總是在重複首演即絕響的老調,大家每年勞心勞力推出新作,卻苦無機會累積資源,李育昇覺得相當可惜,「衣服就那樣堆在劇團倉庫,也不知道哪天可以再穿出來。」
對日本文化著迷的李育昇,希望有天可以改編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或《河童》,把小說搬上舞台,《羅生門》都已經改編成功了,這兩部應該也可以改。」另外,他也蠻想做《美國天使》這部戲,「有跟柏伸討論了一下,他也很喜歡,但題材跟台灣社會的文化差異太大了,很難搬上舞台。」
曾經大量寫作,自嘲現在除了臉書幹譙文就沒有文字創作,對李育昇來說,身在這個大量閱讀圖像的時代,不論是讀書寫字或看美國影集都是創作養分,「我通常都是睡覺前,一個人很安靜的時候會看影集。最近在看『漢尼拔』配宵夜,好像不太好。」
縫紉機是個很奇妙的機器,跟工廠裡那些看起來強壯威猛的重型機具不同,縫紉機專做些小針小線的小小活,面對的是脆弱柔軟的布料,從量身到剪裁,縫製衣服是相當私人且溫暖的體驗,好像他的手輕輕撫觸著你一樣。他用那把家傳的布剪和縫紉機,踏板跟針來回鉤穿,上上下下,重複做著一樣的小事,線穿過線布靠緊布。這是人類生活中最基本的一項需求,一件讓自己安心且無畏風寒烈曬的衣服,可以告訴別人我是誰的衣服。縫紉機看起來小小的,但在微小中卻蘊藏極大力量,就跟李育昇一樣。
工作法寶
布剪
家傳的裁縫專用剪刀,刀柄上寫著「舞妓」兩字,跟「庒三郎」皆出自日本相當知名的剪刀名門。剪起布來俐落乾淨,最重要是有種傳承之感,曾經握在父母手中,而今輪到他來保管。
大黑袋跟工具箱
原本是專門放婚禮服裝的大袋子,剛好可以裝進一整套婚紗。現在則是他裝戲服或大型服裝道具的袋子。前側夾袋則放著近期的發票和請款單,「這個袋子千萬不能搞掉啊!」李育昇笑說。紅色工具箱則放剪刀、線材等即時可派上用場的工具,如遇緊急狀況可見機行事,現場施工。
iPad
許多工作上的資訊、筆記或數據,李育昇都丟進iPad,「Line應該可以說是我最重要的一個工具吧,很多即時資訊在上面。」iPad有著手繪的角色草稿,布市的攻略地圖,「自己畫的,需要的哪塊布,在布市的哪個角落,怎麼走,一定得畫地圖不然我會迷路。」
人物小檔案
- 1983年生於台北,出身洋裁世家耳濡目染,2003年開始參與劇場相關視覺與美術服裝設計。
- 服裝設計作品:台南人劇團《哈姆雷》、《游泳池(沒水)》、《Re/turn》、《安平小鎮》;莎妹劇團《羞昂APP》;EX-亞洲劇團《假戲真做》、《猴賽雷》、《赤鬼》;唐美雲歌仔戲團《黃虎印》;NCO國家國樂團與廖瓊枝《凍水牡丹》;國立台灣豫劇團《花嫁巫娘》、《量.度》;李清照私人劇團《劉三妹》、《陳清揚》等。
- 2000獲邀參加「第十一屆布拉格劇場藝術四年展」代表台灣國家館服裝設計;2008年獲「第四十三屆電視金鐘獎最佳美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