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嘶喊》展露人類身體可以呈現的各式表情,演員並非只在特技表演上追求「超人」的境界,而是從身體表現的對比與一氣呵成的設計中,呈現無需言詮卻直觸人心的性格流露。
一九九六年夏天筆者到亞維儂,在對法國表演環境仍不熟稔的狀況下,隨意選了一些節目,《變色龍嘶喊》Le Cri du Caméléon是其中之一。演出在觀衆三面圍坐的大帳篷內進行,演員一亮相,便即刻吸引衆人的目光,他們有的像長腳七,有的像矮冬瓜,表情互異,有的戴著高禮帽,有的全身漆黑,有的衣服邋遢……,讓人聯想到默片裡一再跌跤或被打頭的卓別林。
當下實在納悶他們要「演」些什麼或「跳」些什麼?台上的這些人演奏著樂器,卻不說話,而看似沈滯的身軀,又與一般習見的舞者有霄壤之別。 不久,開場時以裝傻逗趣、引人發笑的第一印象,隨著後續的表演迅速瓦解。演員逐漸從笨拙的表情與動作中蛻蟬,不用紅鼻子與泡泡服,仍能逗得觀衆哈哈大笑,他們時而靈活地玩起拋弄東西的把戲,時而在搖搖欲墜的桌椅上耍寶,甚至還能像空中飛人,從前台飛越景片彈到後台。他們也不忘耍弄樂器,製造一些奇怪的音效,烘托現場的氣氛。所有段落都流暢地結合在一起,而非支解為零散的片段。隨著特技難度的飆升,觀衆的情緒也隨之沸騰。至今仍記得謝幕時全場轟動,人人帶著笑臉步出帳篷的情景。
《變色龍嘶喊》展露人類身體可以呈現的各式表情:呆滯的,靈活的;調皮的,羞澀的;快樂的,哀傷的;疾速的,緩慢的……。演員並非只在特技表演上追求「超人」的境界,而是從身體表現的對比與一氣呵成的設計中,呈現無需言詮卻直觸人心的性格流露。回想過去在電視上看的台灣特技團,只記得演員疊羅漢、轉盤子的技術神奇,從來也沒想過他們也能在舞台上表現喜怒哀樂。
這次的演出令人驚豔,回去詳讀節目單,才知道這是編舞家納吉(Joseph Nadj)特別為國立高級馬戲藝術學校(CNAC)第七屆的十個學生所編導的作品。法國馬戲專家Jean-Michel Guy把這齣在九五年底首演的《變色龍嘶喊》視為「當代馬戲」(cirque contemporain)的開山之作,他認為這個演出很難被劃歸為戲劇、舞蹈或是馬戲,具有當代馬戲「混種」(métissage)的主要特色。例如表演者的表現會讓觀衆覺得有20%像雜技演員、10%像舞者、20%像戲劇演員;同時,表演中也包涵了明確可辨的雜耍成分,與似舞蹈非舞蹈的動作編排。在非馬戲出身的多元化教師陣容指導下,CNAC所製作的節目,對於突破馬戲演出的窠臼,迭建其功。
同年秋天,該劇在巴黎城郊的一處室內體育場演出,可惜聽友人說與前次的觀賞經驗大異其趣,除了表演者的靈活度降低,外,在體育場演出的氣氛也與在大帳篷內迥異。我後來也看過由納吉領導「奧里昂國立 編舞中心」(Centre Chorégraphique National d'Orléans)舞者所演出的《袋中風》Le Vent dans le Sac與《守夜人》Les Veilleurs,總覺得及不上《變色龍嘶喊》。或許在都市的鏡框劇場中,想要尋找在大帳篷裡與人相對大笑的記憶,竟是種奢望吧!
文字|簡秀珍 國立藝術學院傳統藝術研究所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