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將「人類世」議題放在最近這十年來台灣的「後」學復興的脈絡中來思考,包括後自然、後人類、後戰爭、後數位、後媒介、後戲劇劇場……甚至是從九○○年代中葉之後迄今仍然持續發酵的後殖民,並不全然等同於八○年代末期發軔、並於九○年代達到頂峰的後現代、後結構、後馬克思、後女性主義思潮。九○年代「後」學的繁榮,隨著解嚴後台灣社會結構的調整,被引入並轉化為論述戰爭工具,多將「台灣-人」當作尚未完成的主體,尋求透過運動與論述改變社會,並確立主體性的可能性。
然而這十年來的「後」學復興,可以看成STS(科學、科技與社會)與文化研究兩股九○年代晚期興起、迄今達到成熟階段的學門匯流,正如我們看到的,沿著「技術」與「文化」兩條軸線,企圖在全球化情境下,重新思考校正「台灣-人」在世界中位置的努力。在這股潮流中,首先是「人」的問題,而不是「台灣」的問題。
《一般生態學:新的生態學典範》
General Ecology: The New Ecological Paradigm(2017)
艾利許.賀爾(Erich Hörl) 主編
London: Bloomsbury 出版
台灣學圈所引入的這波「後」學,從技術面角度來看,是建立在數位運算能力(computation)與模控學(cybernetics)的基礎上。由於數位運算能力在上個世紀的進展,讓原本只能被預設而無法被描述的「世界(world)」,開始可以在運算的基礎上「現身」。這樣的現身最早可追溯到「大氣科學」開始能夠藉由數位運算而讓「氣象變化」具有造型性,進而成為一門「科學」的那一刻起,慢慢擴展至「生態(科)學」。基於大量運算能力之上的生態科學,不再只把「世界」當成「脈絡」,或全稱性地將世界當成沒有外部的「整體」,讓世界不具觀察的可能性,而是相反地,改以不同物種相互依賴的「生態」思維來處理互賴、轉譯、反饋、邊界、同步性等問題。在人文社會科學全面地以「生態」這樣的思維方式重新建構自身內涵的同時,到底心智生態系、情感生態系、價值生態系、感知生態系、權力生態系、資訊生態系、媒介生態系等這些生態系與(基礎-)技術條件的關係為何?艾利許.賀爾所主編的《一般生態學:新的生態學典範》這本書將運算能力與模控學視為當代生態學得以成立的技術基礎,邀請了貝爾納.史蒂格勒(Bernard Stigler)等重要的技術哲學與媒介理論家們,一起從技術基礎的角度反思不同的生態系思維。
《猿猴、賽伯格和女人:重新發明自然》
唐娜.哈洛威(Donna Haraway) 著
張君玫 譯
台北:群學 出版
當代生態學所謂的「生態」,因而就不是現代時期西歐甚至是美國語境下,將「自然與文化」兩者相互對舉意義下的「自然」。現代時期這樣一種被視為文化對立面的自然,是人文主義發端至現代時期得以確立,將人類當成意義創造之主體的歷史產物。唐娜.哈洛威在《猿猴、賽伯格和女人:重新發明自然》這本書裡,在科學與文化的界面上,追溯了靈長類研究、生物學、免疫學等不同的學門,如何將學門得以立基的、分類上的基礎差異,設立為「自然(nature)」,也就是先於人類經驗的世界秩序,並在這個基礎上開展科學論述的方式。透過對於科學(不管是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社會科學)對於自然與分類的假定,我們往往在接受科學推論的同時,一併內化這樣的分類架構。哈洛威認為,我們必須打開這些被視為基礎與界線設立的「自然」,拋棄人類中心、父權制與資本主義,成為模控的有機體,也就是賽伯格(cyborg),並在界線的混淆中尋求歡愉,同時對界線的建構負起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