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季,那麼熱,這麼久(ilingdraw 謝㦤翎 繪)
特別企畫 Feature 瘟疫中的日常生活:心靈紓困(可能)提案 提案3:閱讀吧! 瘟疫蔓延時,找尋給未來的啟示

冬季,那麼熱,這麼久

#劇場人說

一六二三年,莎士比亞寫的《冬天的故事》出版,從一六一一年首演起就被認為是個喜劇。但卅年後在瘟疫蔓行裡重讀,深深感到當年其實被騙了,人生哪裡這麼輕巧,每一步都扎心,凡走過覆水難收。但凜冬裡,我們更需要見證奇蹟的故事,讓日子不那麼艱難,還懷著希望繼續相信咬牙活著很值得。

一六二三年,莎士比亞寫的《冬天的故事》出版,從一六一一年首演起就被認為是個喜劇。但卅年後在瘟疫蔓行裡重讀,深深感到當年其實被騙了,人生哪裡這麼輕巧,每一步都扎心,凡走過覆水難收。但凜冬裡,我們更需要見證奇蹟的故事,讓日子不那麼艱難,還懷著希望繼續相信咬牙活著很值得。

從東京回來已近一月底,平日就繭居,不特別因為疫情感到冷清。反而跟陌生人能拉開一點點距離,心裡偷偷歡喜。一向對物理上靠近人群的場合感到恐懼:滿座的影廳、過於擁擠的車廂、在瑜伽教室做貓式或不巧遇上健身房冷門時段還有旁人在。這些場合能避就避,現在的社交距離,很好。

「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太多人說過了,非自願的孤絕,想必也難受異常。寂寞像件荊棘訂製服,浪漫又疼痛,這個冬季有若一千零一夜,蠻橫地往下長,沒有三兩三的回憶做儲糧,怎麼捱到未來?

未來已經被鍛鍊成金石,一時半刻還來不了,我們分分秒秒都活得踉蹌。知因知果的生存法則漸漸也沒把握了。回望去年此時,還衝著滿樹粉櫻咿咿啊啊,無人料及今天的狼狽。被迫尷尬地活著,無法打算來年甚至下個月。時間卡在最冷濕的季節,我們努力減少物理上的移動,我們不以真面目示人,再也不是為了遮羞避禍,只是恐懼,恐懼才是最昂貴的動機。

愛最大,能起死回生?

「對已經過去而無能為力的事,悲傷也沒有用。」(《冬天的故事》第二幕)

一六二三年,莎士比亞寫的《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出版,從一六一一年首演起就被認為是個喜劇。十九歲讀它時,對其美好的結局感到無比安慰,年輕的心靈受不得太多驚嚇,辛酸中就要得到報償:一把妒火可以野火燎原,讓兒子憤而自殺、妻子悲慟死去、甫出生的嬰孩被拋棄,自此孤單冷清絕子絕孫。前三幕以憤怒之名行不義之事,第四幕卻是以時間發話:「我討少數人歡喜,叫眾生心驚;把善與惡的賞罰顛倒又糾正。現在請別見怪,我作為時間之神,將張開雙翼,在太空迅速飛翔,掠過了十六回春秋──悠長的歲月,只留下一片空白。」好像那些懊悔悲傷在第四幕的百花盛開裡被輕輕放下,當年的嬰孩幸運地被牧羊人救起,長成甜美的牧羊少女,和波希米亞的王子談起戀愛。

「向著愛神躺下遊戲的河岸撒花,你躺著,不是為埋葬,是在我的懷抱裡享受生命。」(《冬天的故事》第四幕)

身分的不對稱,讓波西米亞王攔阻這對戀人。但王子信誓旦旦:「無論是波希米亞,還是宮廷裡的榮華富貴,不論是太陽照臨的,大地深處孕育的,還是那大海深藏在不可測量的海底的——什麼都不能使我背棄我的愛情。」他們私奔到西西里,正是少女的故土,她的出現把西西里國王從十六年自責難當的牢籠裡拯救出來。像抽中買一送一的獎勵,連當初被誤會出軌的王妃,也從一尊工匠巧手打造的雕像「復活」過來,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原諒了魯莽的國王。夫妻團圓、母女相認、有愛的人終成眷屬,皆大歡喜圓滿收場,愛最大,能起死回生。

人生哪裡這麼輕巧

卅年後在瘟疫蔓行裡重讀,深深感到當年其實被騙了,人生哪裡這麼輕巧,每一步都扎心,凡走過覆水難收。像為自己的過錯守喪,西西里國王這十六年想必度日如年,他心頭的哀傷:「十六個寒冬的猛風刮不走它,十六個夏季曬不乾它。從沒見過歡樂如此長久;至於悲哀,那更是一陣子的事。」五幕劇裡交織著多樣的情緒:春的喜悅、夏的豐饒、秋的肅殺和冬的寒意,還真是「有歡笑有淚水」,也充斥著風土民情裡祭典與歌舞的場面,彷彿可以聽見「田園劇」(Pastoral)裡的笑聲不絕,牧歌一路響噹噹,在這類的詩篇裡劇情的邏輯或結構也不太重要了。

這齣戲是莎士比亞改編自傳奇小說,原作的結局非常悲慘,國王父親看上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想奪人所愛娶她為妻,最後真相大白時羞愧自殺。凜冬裡,我們更需要見證奇蹟的故事,讓日子不那麼艱難,還懷著希望繼續相信咬牙活著很值得。如同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Jerome Tarantino)在電影《從前有一個好萊塢》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重新改寫查爾斯.曼森(Charles Milles Manson)主導的那場血腥殺戮,殘酷死去的是惡人,美與善被勇敢的人保全。一五九八年湯顯祖的《牡丹亭》,讓杜麗娘從一幅畫裡復活,實踐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諾言。雕像或卷軸都不是民生物資,是不能吃沒法燒的藝術品,卻是托生最好的媒介。只有如此不食人間煙火,像走過那座奈何橋,靈性才能穿透時間,是凝止也是流動,當真實與虛構之間的細絲被剪斷,生在死裡蠢蠢欲動,死也在生裡如影隨形,它們相互包裹,抵死纏綿。

「雖然彼此隔離,卻似乎朝夕共處。」

每天睜開眼睛都有短短的幾分鐘,忘卻災難正在發生,好似瘟疫未起的尋常日子,等著未來一直一直來。當醒覺死亡的數字仍如豔火跳動中,心會被平安的渴望燒灼,每天都與另外一天沒有差別,等著每天兩點的記者會,被某個名人確診甚至死去喚醒記憶,過去得花大錢才能碰觸的音樂、舞蹈、戲劇、繪畫,都讓那些遠在天邊的閃爍巨星以撫慰之名送到你眼前。真的被數位社群逼到走投無路,也可以逃進沒有界線刻度的文字世界,時間固然像停滯沒有盡頭,卻也因生活步調緩慢下來,張開一條一條縫隙,躲進去,我們就自由了。

「雖然彼此隔離,卻似乎朝夕共處。雖然遠隔重洋,卻可以攜手相親。一在天南一在地北,卻似乎可以互相擁抱。」(《冬天的故事》第一幕)

Profile

吳洛纓,影視編劇、劇場導演,並從事編導演教學。大學就讀國立藝術學院(現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修導演,並進入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研究所取得碩士學位。1996年與劇場同好成立台灣藝人館劇團,導演並身兼製作多部劇場作品,近年則多為影視作品。以電視劇《痞子英雄》、《白色巨塔》入圍金鐘獎,且以後者獲第42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編劇獎;其他作品包含《給愛麗絲的奇蹟》、《我在1949等你》、《滾石愛情故事─愛情、最後一次溫柔》、《深藍與月光》及《哇!陳怡君》等。

專欄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
Authors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