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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報導與表演藝術評論人,戲棚下徛厚久,淡薄來講普通人的故事。
蜉蝣ㄘㄗ

如此黑暗,如此親密

部落不再是想像中的「理想」部落,就像鄉鎮的改變,太多層疊建設抹消了人們原來的生活軌跡,加上認識上的需要,如今有更便捷的部落旅遊、工作坊、部落劇場、山野體驗,讓識與不識的雙方短時間接合。但談及認識,作為智性的理解,我們需要多少背景架構、歷史分析、現況說明、主客參照,對照龐大的知識體系及認識需求的起點。我不禁懷想(也懷疑)起當年那漆黑的印記……

部落不再是想像中的「理想」部落,就像鄉鎮的改變,太多層疊建設抹消了人們原來的生活軌跡,加上認識上的需要,如今有更便捷的部落旅遊、工作坊、部落劇場、山野體驗,讓識與不識的雙方短時間接合。但談及認識,作為智性的理解,我們需要多少背景架構、歷史分析、現況說明、主客參照,對照龐大的知識體系及認識需求的起點。我不禁懷想(也懷疑)起當年那漆黑的印記……

靠海的堤岸,墩腳邊、堤面散落不少酒瓶,一個女子剪影在月光反照的曝亮洋面背景裡,弓膝開胯微駝著背,正仰頭笑著。手邊好像有酒,握著。笑聲被捲進海湧噗刷的浪擊聲其實是聽不見的,我以為她在笑,也可能她在幹罵。聽說每晚都有族人醉倒在堤邊,滾落地上如泥,灘死像那一堆堆東倒西歪的酒瓶。

剛到這島,就被族人的玩笑個性笑倒。「我們是,睡眠不族。」「他是存款不族。」小貨車載著我們一群旅遊兼採訪記者蹭蹭蹭疊行過漥洞坑疤跳動的水泥路面,到了據說是島上少數漢人開的住宿飯店,也僅是簡易的舊式陽春旅館感覺,卸下行囊,環顧四周,除了剛剛原住民腔的笑聲還盈迴耳際,周遭驀地又回到一般,中南部小鎮的簡陋,及一股稍有感的潮濕黏膩海味,如此而已。

一切記憶,彷彿都是黑的

民國八十年代,到蘭嶼還是非比尋常的旅程,為了聽「海」的聲音,唱片公司熱絡安排聯繫,把一堆台北舒適圈的媒體人,運送到了紅頭嶼。那時,媒體頂著招牌,哪家電視哪家報社才是名片,蘭嶼迢遠,熟識同業不一定都來,小卡車上個個不熟,強顏歡笑,黑的像墨的島初見,用皮膚褽煨著溽熱,張大眼睛蒐索到的是海面鱗光,飛魚似地跳躍。

快廿年了,很少再想起初履蘭嶼,一切記憶,彷彿都是黑的。黑的夜、黑的海面、黑的叢林、角鴞,以及,抬頭剎那出現在完全漆黑宇宙世界的漫天銀河帶。

我不知為何回想起那些暗黑身觸覺。大概這些年,旅遊、導覽,甚至表演行為進入部落,昔時陌生畏敬變得主客雙方光明盛亮、愉快充滿的正面體驗。原住民話語權從低抑壓迫、邊緣戰鬥,獲得更多尊重,有時我們被稱為「你們」,也知曉那當中有多少沉積的故事或創傷,一言難畢,只能你我言稱。而原民部落不再隱匿於人旅行蹤地圖路線,那些年達悟朋友自己開的玩笑也可以收拾停當——逗人們開心,並不是全部原民天性。

但是,那個謹慎稀微、小心探觸彼此的敬心,那個惶惶進到部落像個闖入者的心虛,那個帶著空白前去也帶不回認識的全部,烙印著陌生體感的鮮明印象衝擊,如今因為文明建設的改變,部落像剝落荊棘的莽叢,愈發工整舒適,已離聚落初形成的紋理愈遠。部落不再是想像中的「理想」部落,就像鄉鎮的改變,太多層疊建設抹消了人們原來的生活軌跡,加上認識上的需要,如今有更便捷的部落旅遊、工作坊、部落劇場、山野體驗,讓識與不識的雙方短時間接合。但談及認識,作為智性的理解,我們需要多少背景架構、歷史分析、現況說明、主客參照,對照龐大的知識體系及認識需求的起點。我不禁懷想(也懷疑)起當年那漆黑的印記,於我而言,蘭嶼這個遠方陌生的島嶼,給予了我什麼經驗?

你想起所有神秘的可能

在蘭嶼黝密的島中央叢林深處,闊葉樹冠吞沒了一切光線,伸手不見五指,丈量著手與臉的距離,像無底洞,身軀邊界消融於周遭,身體成了空洞的靈,連肉身都不再附著。比黑還黑的世界,幾千世紀洪荒所形成,所有生物,包括一代續一代的達悟人,在闊葉林與黏臭的腐植層構成的屈身空間,一剎那,人類的水晶體跟蘭嶼角鶚的水晶體對上了。從宇宙外空紅外線來看,那兩簇亮點,在寂靜島嶼身上交會的瞬間,大概也輕如流星,千瞬之瞬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社會人類學家李維史陀書寫的《憂鬱的熱帶》總是滿滿的憂鬱,他曾懷疑人類學家來到從未接觸西方人的部落,意圖揭開神秘,但「如果我要接受這一切,認為這一切真實的話,我至少要能加以全面掌握……」事實是幾乎不可能的。

眼前這片黑暗森林,如同李維史陀所說,只是整體的一部分,它無法說明全部,「儘管你知道數千來年曾有動物人類足跡,但上面不曾留著他們名字的腳印。」「只有土地對你直接說話」,你想起所有神秘的可能,植物、野獸和人類共同出沒的世界,周身虛空已無界限,緊密擁抱的是那段時間過程。我沉浸於陌生文化洗禮,如同至美藝術,帶我到合一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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