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什麼簡單的動作了,每一個選擇都需要注意力。
這麼有意識地穿梭在這個世界,覺察到每個細節,是令人不安的。我們的頭腦並不習慣這麼高強度的關注細節。就好像我們正在觀看一場劇場表演,劇中所有人事物都被聚光燈打亮。沒有小角色、事件或細節,每個事物都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至關緊要。
我們都經歷過這樣的時刻,當我們到了捷運站的月台,卻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車站的;或是在漫長的工作後,回到家門口,卻發現整段回家的路程竟是一片空白:與我們擦身而過的行人或商店、轉了彎的十字路口,或是我們穿越某條街時路上的交通狀況,沒有任何一點關於這些事物的細節。這樣的經驗不只是記憶模糊,而是完全沒有印象。我們必須相信自己確實走到了目的地,而不是神奇地被念力傳送到某處,或是穿越了任意門。然而記憶中的這些空白的確令人不安,它揭示了我們毫無知覺地穿梭在這個世界裡。
我們將這些空白歸因於「自動導航模式」,由於同樣的路徑走過太多次,我們可以仰賴身體的記憶讓自己到達目的地。當身體進入將我們移動到某個地點的熟悉模式,我們的大腦可以專注工作、個人問題或是單純地放鬆。
習慣了這種身體與頭腦的內在勞務分配後,最近爆發的Covid-19疫情一下子將我們打回了現實。我們不能再輕率地以日常生活慣性一溜而過,而是必須愈來愈留意我們的每個決定。
現在我們接觸到任何物體之前都會先停下來,不論是公寓大門、捷運上的扶手和拉環、商店入口處用來記錄姓名和體溫的筆,甚至是馬桶沖水把手和水龍頭。我們愈來愈意識到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距離,將目光聚焦在前方的人行道上,避免與人群靠得太近。當某人咳嗽時,我們會集體轉過頭去看,彷彿我們能夠判斷這只是單純的咳嗽,還是某種潛伏隱患的跡象。在用酒精擦拭物體表面之前,我們會先在手上噴灑酒精,然後擦拭物品,最後再次用酒精消毒雙手。我們需要在觸碰肥皂之前,先消毒肥皂嗎?
再也沒有什麼簡單的動作了,每一個選擇都需要注意力。
這麼有意識地穿梭在這個世界,覺察到每個細節,是令人不安的。我們的頭腦並不習慣這麼高強度的關注細節。就好像我們正在觀看一場劇場表演,劇中所有人事物都被聚光燈打亮。沒有小角色、事件或細節,每個事物都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至關緊要。
我們不僅關注身體外的世界,我們也正學習關注身體內的世界:喉嚨的一陣輕微搔癢、一聲咳嗽、輕微發燒的感覺,和胸腔的重量。我們甚至會注意自己的呼吸,這本是我們身體運作中最機械性的行為。我們每天吸氣和呼氣的次數超過20,000次,但直到現在我們才真正停下來,注意那些進出我們身體的空氣。
這種覺察讓我想起了我經常和演員們一起做的冥想練習,在練習中他們會閉上眼睛,手牽著手圍成一圈。當我們深呼吸,以清晰可聞的音量一起吸氣、吐氣,我會引導並邀請他們,將當天的壓力形象化,並且在吐氣時釋放出去。我提醒他們,我們正呼吸著同樣的空氣,這些空氣在我們的身體之間相互傳遞著,剛才在你體內的空氣,現在在我的身體裡。我們都被這種無形而親密的交換緊密聯繫在一起。
當我們面對疫情,以及它所帶來的痛苦、折磨和損失,這種對於我們之間確實彼此聯繫著的覺知,或許是我們最重要的收穫。無論種族、性別、年齡或職業,我們全都相互依賴、連結著彼此。We’re all in this together.
(本文出自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