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繆的存在主義小說《異鄉人》裡面有一個場景總是能刺進我的心房:主人公莫梭在早晨醒來,走到陽台窗邊,點燃一根菸,凝望下方川流不息的城市生活。就這樣,當他回過神來已經是晚上了,他花了一整天,安靜地抽著菸,望向這個世界。最近,我有時候也會不自覺地感受到指間香菸餘燼的溫度,彷彿我也一直站在這裡,看著經過我的世界,直到夜幕降臨。
這樣的生活看似令人羨慕:所有餐點都會在規定的時間內送到我面前,房間裡有舒適的空調、舒服的床、小書桌、有線電視和乾淨的浴室。我不必花力氣規劃行程,或是將時間浪費在通勤上。這是個簡單、又應有盡有的生活。
雖然我知道自己仍然是世界的一分子,但我無法不感覺到自己顯而易見的與之分離,不知怎的,進入了與現實世界只有一步之遙的臨界空間。我知道如果自己敲打房間窗戶的時間夠久,聲音夠大聲,那麼不經意走過這個二樓房間樓下的某人就會注意到,並且向上看;但我也很清楚,即便我不這麼做,這個世界仍然會繼續運轉前進,一拍也不會落下。想到自己的存在是多麼渺小,著實令人不安。不僅是從宏觀的角度來看相對渺小,即使是在最簡單、最基本的層次,也是如此。
坐擁大把時間,令人不安
我們耗費太多生命在感嘆自己陷入了瘋狂的生存激戰中,以至於沒有時間做其他事情。然而突然之間,我發現自己坐擁著大把時間,並為了這種豪華的奢侈感到不安。我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像是批改論文、參加線上會議、為了即將來臨的全新創作發展劇本和設計舞台場景。只不過,縱使把這些事情全部加在一起,仍然有許多時間等待填補。
我告訴自己:「讀書!看電影!健身!發展劇本!讀另一本書!看另一部電影!」但是,過了我和空閒時間的前3天蜜月期之後,我發現我對自己說得愈多,就愈忽略自己的這些建議。我觀察到自己在晚上9點就溜上床,直到隔天早上8點早餐送來後才願意起身。我在床上吃早餐,打開電視,看著變形金剛3,或4還是5的重播,哎,第幾集重要嗎?
打開我的餐盒,卻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對於自己即將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毫無頭緒,對一個中年人來說,確實是個奇特的經驗。我很快就發現,最好不要抱著任何期待,就是打開便當盒,不管裡面裝了什麼,接受它。理智上,我了解自己需要放下對美食的需求和慾望,但說來容易,做來難。
看著世界,從我身邊經過
為了填滿醒著的時光,我們都發展出自己的習慣和模式。我們會問朋友:「你今天過得怎麼樣?」並在他們禮尚往來地回問我們之前,聆聽他們的答案。我們和朋友一起喝一杯或共進晚餐,或閱讀或看電影。我的作法通常是到一家咖啡廳,坐下來工作幾個小時。我也可以在舒服的家裡自己泡咖啡跟工作,但在一個空間裡緊鄰著其他人,讓我感覺自己跟這個世界有所連結,我們共享的時間與空間更加確認了我的存在。
我們用那麼多令人分心的事物填滿生活,好讓自己不必停下來,退後一步重新檢視自己,反思那些我們做過的或是還沒做的事。一頭栽進手邊正在做的事情,停不下來,也不問問為什麼,是如此容易。當山繆.貝克特在《等待果陀》中寫下「習慣是最好的麻痺」,他並不是在譴責習慣,而是呈現了它的全貌,包括習慣那令人麻木的效果。
卡繆的存在主義小說《異鄉人》裡面有一個場景總是能刺進我的心房:主人公莫梭在早晨醒來,走到陽台窗邊,點燃一根菸,凝望下方川流不息的城市生活。就這樣,當他回過神來已經是晚上了,他花了一整天,安靜地抽著菸,望向這個世界。最近,我有時候也會不自覺地感受到指間香菸餘燼的溫度,彷彿我也一直站在這裡,看著經過我的世界,直到夜幕降臨。
(本文出自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