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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Matteo Goffriller旅行(Yun-Pei Hsiung 繪)
入戲的觀眾

帶著Matteo Goffriller旅行

開車時在廣播聽到馬克.寇佩(Marc Coppey)演奏C. P. E. Bach的大提琴協奏曲,想起與他的一段交往。

開車時在廣播聽到馬克.寇佩(Marc Coppey)演奏C. P. E. Bach的大提琴協奏曲,想起與他的一段交往。

由於好友Y的關係,大約2016、2017年前後吧,我常在聽完音樂會後,跟她和馬克去喝一杯。有一回聽Tugan Sokhiev(我們都很喜歡的指揮)演出布拉姆斯第4號交響曲,詮釋過度歌劇化,聊得投機,他們居然在大冬天帶了一堆猶太人的醃魚子跑來我鄉下畫室渡週末。

2016年12月,馬克在巴黎音樂城演出杜替厄(Henri Dutilleux)取材波特萊爾詩作的大提琴協奏曲《一個遙遠的世界⋯⋯》(Tout un monde lointain),並加演了杜替厄為無伴奏大提琴寫的《三首正旋舞歌》(Trois Strophes)其中兩首。加演前,他要言不繁地為聽眾解說,然後如入無人之境般地拉完兩首當代性很強的安可曲,留下一頭霧水的聽眾。可惜一般聽眾無法領會馬克在短短幾分鐘內營造的詩意與色彩,馬克卻不在意地聳聳肩說:「雖然杜替厄的作品已較有親和力,但無調性的作品對一般聽眾而言還是有挑戰性的。」

1988年贏得萊比錫巴哈大賽冠軍後,馬克以獨奏家、室內樂手和音樂教師等多重身分活躍於音樂界,但他總是以「我是大提琴演奏者」這句話來為他的音樂生涯下註腳。帶著1711年的Matteo Goffriller大提琴旅行,這是他肢體的延伸和心靈之聲的再現,兩者融合為一,共度低盪與喜悅的時刻。

聽古典音樂多年,愈覺得在音樂裡聽到的是人,而不只是樂譜上的音符與樂句,不同的呼吸、斷句愈加顯露出一個演奏者的性格和氣質。馬克有種獨特的魅力,聽他演奏巴赫無伴奏組曲,或布拉姆斯、拉赫瑪尼諾夫、普羅高菲夫奏鳴曲,掌控全局的霸氣中不失悲憫與童真,回首之間又透露出堅毅的氣質。他對音樂的內觀也是如此,在透析整體結構的前提下,添上適度的色彩與歌唱性。他的「老氣」像音樂院教授,面對一知半解的學生,仍保持樂觀態度。馬克的老式作派不是保守,正好相反——他對當代音樂非常熱中,史尼特克(Alfred Schnittke)、奧爾巴哈(Lena Auerbach)、曼陀瓦尼(Bruno Mantovani)、蒙塔貝提(Eric Montalbetti)的作品在他的保留曲目中幾乎與經典作品質量相同。他的「老派」比較像某種固執,譬如演奏巴洛克時期作品,不追隨流行的「歷史式樣」,演奏當代曲目,也不採用客觀的即物觀點(編按)。馬克總是回到人性的原點,不排除抒情,也不誇張浪漫,演奏舒伯特《阿貝鳩奈奏鳴曲》(Arpeggione Sonata),他不像許多演奏者在轉折的樂段加強延音,製造出揪心的戲劇效果;不刻意討好,是因為他情願聽者去思考,去理解他的詮釋方式。

馬克個子不大,肩膀對一位大提琴家來說也不夠寬闊,因此他演奏時就像一隻奮戰的獅子。從他兼具法式絲絨光澤和中歐陽剛內斂的音色可以聽到兩個流派的融合,托特里耶(Paul Tortelier)和史達克(Janos Starker)在他身上烙下兩種不同傳統的印記。托特里耶過世前最後一堂課就是為馬克上的,下課後相約晚上再見,卻從此天人兩隔。

贏得巴赫大賽後,正巧導演Bruno Montsaingeon要拍小提琴大師曼紐因重返俄羅斯的紀錄片,建議曼紐因找一個俄國音樂家和一個年輕人一起演出柴科夫斯基的三重奏,因而找上了剛得獎的馬克。馬克提到他與曼紐因的交往,說他終身難忘聽曼紐因排練布拉姆斯第一號小提琴奏鳴曲「雨之歌」,因此,當他自己錄製布拉姆斯專輯時,便以「雨之歌」的大提琴版來向大師致敬。

聽馬克講述經歷彷彿穿越時光隧道,站在過去前瞻未來,是馬克可貴的地方,古典又當代,厚重又輕盈,陰鬱又光芒閃爍,他不是通俗的大提琴家,但他的重要性在今天獨樹一幟。

好幾年沒跟馬克聯繫了。2017年去亞洲演出前,馬克跟Y鬧彆扭,在音樂廳碰面兩個人也不打招呼,我當然也不好意思無端打電話給他,後來再想連絡時,他的號碼已經換了,剩下他的樂音和那兩天魚子配伏特加的滋味,其實已經足夠。

編按:指即物主義,源自德語Sachlichkeit,亦翻譯為「寫實派」或「實際主義」。

 

文字|尉任之 視覺藝術與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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