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平淡無奇的影像和乏味的腳本,對我來說更致命的是創作互動式體驗時屢見不鮮的問題——幾乎沒有給參與者任何回饋。我可以拿起書本,拾起蘋果,跳下貨車,但為了什麼呢?這些行動無論在感性或理智上,都沒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我看過屢屢獲獎的影集《浴血黑幫》(Peaky Blinders),有機會在威尼斯影展的沉浸島進一步探索這部影集的相關創作讓人頗為興奮。戴上Oculus頭盔的那瞬間,我發現自己進入了1900年代早期的英國黑幫世界,身處在一輛小貨車的後車廂裡,一路疾馳,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我環顧雜亂的車廂,試圖找到離開這個空間的方法,但就像被困在無止盡的密室當中,始終無法逃離。我拿起1本書,放下,拾起1顆蘋果,又再放回去。在車廂門突然打開之前,就這麼一直走來走去(老實說,我不知道是哪一個動作讓門打開了,但我很高興能逃出去)!
我跳下卡車,發現自己在一個倉庫裡,度過了另一個摸索周遭環境的5分鐘。5分鐘後,我拿下VR頭盔,客氣地向負責接待觀眾的女士道謝,低下頭迅速轉身離開展區,避免跟坐在3公尺外的創作者眼神接觸。
欠缺動機與意義,只剩下互動?
在體驗之前,我曾經和這位創作者交談,知道他們的創作團隊花了兩年的時間開發這款虛擬實境遊戲,並獲得了電視影集團隊的贊助。顯然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和資金,但是最終的成品仍然不足以激起人們的熱情。比起平淡無奇的影像和乏味的腳本,對我來說更致命的是創作互動式體驗時屢見不鮮的問題——幾乎沒有給參與者任何回饋。我可以拿起書本,拾起蘋果,跳下貨車,但為了什麼呢?這些行動無論在感性或理智上,都沒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這個作品的問題,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互動式展覽(包含線上跟實體展覽)看過的問題一樣:創作者面對新興的媒介是那麼不知所措,以至於忽略了動機和意義的核心要素。
100年前,康斯坦丁.史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ksi)在他開創性的著作《演員的自我修養》The Actor Prepares,勸誡表演者聚焦於內在目標,並且提醒我們:「舞台上的所有動作,都必須具有發自內心的充分理由、合乎邏輯、連貫一致,並且符合現實。」這種對於內在真實和邏輯的要求標準,無論是對今日的互動式藝術創作者,還是對百年前的表演者來說,都同樣適用。
真正的挑戰是創造出屬於「事物的真實」
《浴血黑幫》VR遊戲的經歷,讓我想起了幾年前的另一個VR體驗,在影像中,我可以把手放進一個水池,並激起漣漪。把手放進水裡,水波蕩漾,把手抽出再重新放入水中,能牽動更多波紋。儘管水面上的漣漪看起來幾乎跟真的一樣,卻缺乏了與「自然」相遇當下的喜悅。設計師一絲不苟地複製了與自然相遇的形式,卻絲毫沒有探索這種形式核心的意圖。
創造跟現實截然不同,或幾可亂真的體驗並不難,真正的挑戰是創造出屬於「事物的真實」。與其專注於擬真創造「彷彿」(彷彿我正在把手放入水中、彷彿我正在拿起一本書等等),不如思考這種媒介提供了哪些新的可能性?
同樣重要的是,如果希望在科技進步所帶來的新鮮感褪去後,這些作品仍能繼續存在,那麼我們必須要運用這些媒介挖掘我們這個時代在政治、文化、社會和心理層面的各種挑戰。我們已經超越了「為藝術而藝術」的階段,如果退化到「為互動而互動」,那真是太可惜了。
(本文出自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