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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黑膠的人(Yun-Pei Hsiung 繪)

畫家達利1931年畫作《記憶的堅持》(La persistencia de la memoria)超現實夢境一般的畫面中,3面時鐘像融化的軟酪慵懶地癱軟下垂。這個20世紀最知名的圖像無人不曉,幾十年被複製成各式商品,販售到世界各地。

話說今年夏天歐陸高溫不退,長達數星期不下雨,熱浪來襲時,溫度直飆攝氏40度,法國南部不斷傳出森林大火,不但造成大量財物損失,更造成生態恐慌與危機,以致政府相關單位屢屢貼出橙色甚至紅色警告。8月某一天吃過午飯,在Thorens TD126老唱盤放上一張葛拉佩里(Stéphane Grapelli)的黑膠唱片,歌曲《鴛鴦茶》(Tea for two)在嗶嗶啵啵的輕微炒豆聲中流洩出來。爵士小提琴的吳儂軟語讓人放鬆地躺在沙發上,暑熱中睡意襲來,慢慢地,不知是傳動的馬達出了問題,還是黑膠不耐高溫,像燒仙草一樣融化成達利的時鐘,樂音跟軟酪一樣不規律卻堅持不絕地在唱盤上轉動、播放開來。

人云「淘寶」,我卻覺得像「拾荒」,從購物網站撿回來、40多歲的Thorens唱盤經各方賢達仁兄大德修繕,始得重見天日。說來慚愧,黑膠聽了這麼多年,朋友轉送發燒前輩撰寫的秘笈始終只讀了半部,雖然有樣學樣地在壁爐前音道交集處的「皇帝位」擺了張扶手椅,可惜每天早朝午朝黃袍還沒加身,也不管冬暖還是夏涼,貓大爺就搶先「登基」呼呼大睡了。更糟地是,在法國住了半輩子,沒習得一絲法式優雅,老家同好聽黑膠古色古香,不但要弄上幾支幾幾年份的法蘭西、義大利紅酒佳釀,還得配一碟來自某某產地的松露、鵝肝醬,小弟聽黑膠,卻從來沒記得出門左轉拐幾條街去家樂福打瓶紅酒,順便買個鵝肝醬罐頭回來。

這種粗枝大葉對待黑膠的「聽」法,親像90年代從國內紅到威尼斯的藝術家李銘盛喝咖啡。雖然今天還記得李老師的人不多,但他試圖在北美館潑糞以及在威尼斯雙年展灑牛血的行為藝術早已成為傳奇。他喝咖啡的方式是我多年前從共同的好友那裡聽來的,真假不得追究,但美麗的故事訛傳一下無傷大雅。據說李老師當年蟄居新北市山區,凡友人帶上等咖啡粉去看他,他也不用濾紙,一律用鋼杯泡煮,友人看不下去,他卻本色地回答:「好的粉怎麼泡都好喝。」

我開始聽黑膠,應是弱冠之齡。父母親收藏的一疊黑膠,正版的沒幾張,幾乎全是松竹早年翻製的,卡拉揚指揮的老柴《悲愴》交響曲,不記得是他哪一年跟哪一個樂團的錄音,在一台國際牌廣播╱卡帶╱黑膠三合一的唱機上播放。我耳朵貼著音箱,聽得津津有味,彷若陷入唐人小說的情境,一施法術,收在音箱中的樂團就可以整個拉到眼前現場演奏一般。聽盜版唱片長大可以說是出身不正,我這輩子大概注定只有當「愛樂者」的份而沒有升格「發燒友」的福,雖然後來蒐集了一牆正版黑膠,其中不乏Rare Items,但我還是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不不不,我是說像李銘盛老師喝咖啡那樣,每天照三餐把它們生吞活剝灌進肚裡。

聲音嘛,其實就是一個記憶,一個存在腦海中的「理型」,你可以說,黑膠可能比CD溫暖一些,不那麼像微波食品,讓人還可以感受到音樂的震動,回想哪一次聽現場演奏留下的記憶,播放器材大抵到位,剩下的恐怕還是一個心靈的課題。聲音這個東西,很難用「高檔」、「低檔」來歸納的,反正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打死太陽也不會回頭繞地球轉。小弟當然也曾想過過坐皇帝位的癮,正準備伸手把打盹的貓大哥從扶手椅一把拉起,牠卻用很殺的眼神瞪著我,彷彿說:「你也敢?」,我當然不敢,只好乖乖四腳朝天躺回沙發上。算了,還是歡喜也罷,自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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