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自己第一次聽到「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是溫蒂.馬丁在伯斯藝術節(Perth Festival)擔任總監時,有人以此概念提案,然而當時指的純粹是赤道以南的地理位置分類。面對今日常見的社會、政治學定義,納入文化殖民、經濟發展等要素,反而讓溫蒂對此說深感不安——即便她是如此貨真價值生長於「全球南方」的澳洲製作人。
對全球南方無感,並不意味著溫蒂就沒有自身關於核心與邊陲的體悟。在澳洲長大的她,後來去了英國工作。接到伯斯藝術節藝術總監職位邀約時,她看著地圖上位於西澳的伯斯,心想:「我究竟為何要去這個世界上最遠的地方辦藝術節?」為已有63年歷史的藝術節呈現更豐富的觀點,成了溫蒂的使命:「如果我們把地圖放大再放大,會發現伯斯其實是在環印度洋與澳洲大陸接壤的中心,連結到如日本、中國、印尼、台灣,甚至是非洲國家,因而改變我們觀看世界的角度。」於是,溫蒂也一改藝術節過往聚焦歐美的路線,開始關注其他地區。「大多數人認識的澳洲,是深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前英國殖民地;但現今澳洲已是多移民、甚至承接大量難民的國家,由此延伸開展與各國關係。」溫蒂這樣說。
是的,建立關係。正如殖民經驗也將澳洲與種族組成、文化背景大不相同的國家連在一起。溫蒂回想2017年曾邀請印度導演Roysten Abel以音樂為主的劇場作品《曼加尼亞教室》(Manganiyar Classroom)至伯斯藝術節演出,並安排團隊20至30位印度少年與當地原民進行交流,想不到年紀相仿的兩方,卻因為來自殖民母國的「板球」,而快速拉近距離。曼加尼亞是印度拉賈斯坦邦的穆斯林族群,以代代相傳的音樂聞名,如今卻因現代社會教育體系而遭受危機。導演Roysten Abel則以創作回應此議題。
事實上,澳洲本土對這段經歷也不陌生。提到現代社會之族群議題,相較於台灣以南島血脈試圖向外(東南亞、大洋洲)建立文化與族群連結,澳洲則望向美洲尋找原民與殖民的共同經驗(可見連結可以是語言血緣,也可以是歷史經驗)。始自加拿大的「第一國族」(First Nation)一詞,因此取代了澳洲過往常用的「原住民」(the indigenous/aboriginal peoples)。提到原住民藝術,溫蒂顯得格外小心,除了簡短說明你我皆不陌生的弱勢處境,她倒是一再強調:「第一國族的故事,不該由我這麼一位白人女性來述說。」
她提及2000年在雪梨歌劇院工作時,澳洲社會正因「偷走的一代」(註)報告公開而引起軒然大波。當時歌劇院總監Michael Lynch發出聲明「這棟白色廳堂不是為了白人而存在」,因而決定開辦原民藝術節。「我們深信自己不能代其發言,而是把大門鑰匙交給他們,讓他們在此場域自由發揮。」如此一來,歌劇院不再成為發起方,而是讓社群自發,從演出者串聯到各方親友。
不過,20年後回頭檢視,溫蒂進一步指出:「當年的決策在現在並不可能發生,第一國族的故事是第一國族的事,不該由我們插手;唯一肯定的是,我們會是彼此的夥伴。」
找到自己的位置,與他人建立關係,無關核心與邊陲。
註:澳洲政府在同化政策下,強行帶走原住民兒童,拆散其家庭。
溫蒂.馬丁(Wendy Martin)
現為澳洲社群藝術網絡執行長,曾經擔任澳洲伯斯藝術節藝術總監(2015-2019)、英國南岸中心節目及舞蹈統籌(2011-2015)及雪梨歌劇院的戲劇與舞蹈統籌(2005-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