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兩年的發展,菲律賓編舞家伊薩.江森(Eisa Jocson)與斯里蘭卡舞者維努里.佩雷拉(Venuri Perera),於9月中在德國法蘭克福的莫索頓藝術中心(Künstler*innenhaus Mousonturm)發表新作《魔法女僕》(Magic Maids),之後即展開到柏林、漢堡、維也納、洛桑、新加坡等11個城市的巡演。
江森的創作向來聚焦於與身體有關的勞動服務產業,如2018年臺北藝術節演出的《猛男之舞》(2013),即是將菲律賓夜店的猛男舞蹈轉化於她自身的女性表演身體中,叩問在色情行業消費行為下刻意建構的男子氣概。
其他作品則有也以馬尼拉鋼管舞女為題的《鋼管舞者之死》(2011)、以在日本當色情藝妓的菲律賓女子為題的《女公關》(2015)和以在香港迪士尼樂園演出幸福童話世界的菲律賓群舞者為題的《公主煉成記》(2017)等,在每個作品裡,她都以娛樂產業的凝視和反凝視放在她自己的身體上,在劇場脈絡中呈現。
新作《魔法女僕》乍聽下頗像兒童卡通的標題,實際上則聚焦僱傭移工的身體剝削。 江森延續一貫的創作焦點,把地緣政治中不平等的權力關係放進與觀眾面對面的凝視中。女僕一詞來自菲律賓和斯里蘭卡大量出口的女性僱傭移工,而魔法一詞則來自於歐洲中世紀的女巫審判。江森和佩雷拉在研究過程中發現,18世紀末在德國和瑞士兩地最後受到女巫審判並被處死的案例都是女僕,原告皆為她們的雇主,理由都是女僕試圖在雇主身上施加黑魔法。即使女巫審判在歐洲已成歷史,但現今在一些國家如新加坡和沙烏地阿拉伯,來自東南亞或南亞的女性僱傭移工依然會被雇主控告施予黑魔法並被驅逐出境,常見理由是對雇主施加誘惑或疾病。
江森和佩雷拉表示,她們並非試圖在台上模仿女僕的身體,而是希望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展示空間並試圖展現權力的模糊性。她們對自己提出的問題是,是什麼形塑了女性僱傭的身體?女僕經常被視為跨國經濟剝削下毫無權力的受害者,但在家庭的結構中,女僕的角色卻占有一些權力,例如雇主吃女僕準備好的食物、穿女僕洗好的衣物,雇主的部分生活必須依賴女僕的勞務,女僕知道一個家裡每個人的秘密。甚至,在某些極端案例中,女性勞動身體在男性雇主的凝視和想像中的情慾引誘意味(絕大部分為雇主單向想像),讓一些雇主感到在權力上被女僕挑戰。
舞台上,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掃把擺滿一整面牆,但江森和佩雷拉並沒有「表演」如何掃地,相反的,她們以掃把作為動作發展的出發點,去挑戰各種文化脈絡中對「女巫」一詞的刻板想像。例如,她們借取民間宗教傳統,在開場前念念有詞,把薑末灑在觀眾身上作為能量淨化儀式。她們也借取歐陸文化中的色誘女巫形象,身穿黑色長版風衣並任其敞開,露出黑色性感內衣褲,並拿起掃把勁歌熱舞,不時穿插充滿挑逗意味的妖媚動作和充滿陽剛氣概的格鬥動作。她們也模仿卡通裡的女巫雙腳夾著掃把,時而緩緩走路,時而跪下祈禱。而後,演出的概念漸漸從女巫過渡到女僕,她們拾起場上四散、掉毛的掃把,慢慢地以掃把的纖維編織辮子,並述說從中世紀到當代的女傭移工被虐待甚至殺害的悲慘故事。說完故事後,她們將掃把吊掛在懸在空中的絲線上,彷彿形成一座掃把森林,又彷彿掃把象徵的是死去女僕的屍體。
表演結尾前不久,江森仰臥在舞台中間,以掃把把柄當作陽具,過度誇張地模擬性高潮的叫喊,同時用過分濃厚的美式腔調英文大唱:「我真的很想做,你要我做的所有事情。」這一幕和江森歷年來的作品遙相呼應——過去她批判在跨國色情產業脈絡下、東南亞男性與女性勞動身體被包裝成廉價出售的慾望凝視,而在《魔法女僕》中,她的批判則聚焦於被施加於僱傭移工身上的情慾幻想。
首演結束後,《法蘭克福評論報》(Frankfurter Rundschau)刊載了一篇幽默的好評,寫道:「如果她們(指女僕)無法從雇主身上奪回任何東西,至少能給他們一場惡夢。祝妳好運。女巫確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