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
說戲
藝術總監做什麼?
「每場演出妳都要來啊?」 國光演出時,觀眾這樣問我,還有許多好心的關注:「同一部戲演3場,妳不需要3天都到吧?」 很感謝觀眾體貼,但也很洩氣。 到國光擔任藝術總監22年,大大小小每一場戲都像自己孩子的人生大事,無論是幼稚園園遊會、中學段考、大學學測或博士口試,身為奶媽保母,怎捨得不緊張地全程盯著?甚至國光對外的每一段文字,我都覺得是自己的責任,當然也包括演出字幕的校對。雖然負責字幕的同仁非常認真,我仍忍不住雞婆再校3遍。 藝術總監的大節更在方向的掌握,22年前我提出「現代化、文學性」,這兩項都有針對性,甚至階段性。 傳統一定要扣緊時代脈搏,我不願以博物館櫥窗為定位,現代化勢在必行,更強調京劇是現在進行式甚至未來式。「文學性」是針對崑曲。我愛崑曲,我曾說京劇是娘胎元配,崑曲是中年外遇,我不想還君明珠雙淚垂,也不會恨不相逢未嫁時,只想左擁右抱。而我的兩個愛人有衝突,京劇還好,視崑曲為母體源頭,也是京劇大家族成員之一(註1),曾被京劇打敗的崑曲,重生之後卻難免有點吃味,總批評京劇沒文學性。 我對雅俗沒有高下之分,卻要再三強調文學不是詞采典故,生動就是文學。 第一部戲我選了《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大家都以為要借《紅樓夢》昭告文學性,其實不是,我要以這劇本生動通俗的語言,讓觀眾體會未必「朝飛暮捲、雨絲風片」才叫文學。 王熙鳳處理丈夫外遇的經驗豐富,三下兩下就能搞定,而這回卻不一樣,這次的小三竟是賈家親戚,丈夫堂嫂的妹妹 :「新賤人 並不是 平常雜性」,新字妙到極點;又聽說新小三竟已懷孕,我王熙鳳的罩門不就在不能生兒子嗎?這叫「捏住我 鼻尖兒 不吃不成」!這樣的唱詞是俗,卻生動,這就是文學。 小說裡王熙鳳沒有文學素養,劇本讓她跑到小三面前示好:我不能生兒子,早就想為老公娶二房,誰知他手快先找到了妳,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把我瞞得個水泄不通」,觀眾看到「水泄不通」無不發笑,不是笑編劇錯用成語,而是讚嘆劇本厲害,讓鳳辣子口吻聲息活靈活現。 總監要「出戲,出人」,眼下放著魏海敏國寶,只演老戲怕只有同溫層能賞味,我想出王熙鳳讓魏老師極大化。海敏一聽,眼睛一亮:「這戲有料!」一開始遵循前輩童芷苓
-
見山還是山
今年的我,啟動人生新篇章
我演了大半輩子的戲,挖掘無數女性人物的內在,演戲這件事在我的認知裡,已是再自然不過的反射行為了。但拿筆寫專欄,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呢!心情忐忑又興奮。說起京劇我總是興致勃勃神采飛揚,這會兒要用文字表達組織心中的想法,真覺困難萬分卻又喜歡這樣的挑戰,勇敢接受也是一種對生活難得的激勵方式吧。 許多人對我當年如何學戲很好奇。其實進劇校前父親徵詢過我的意見,當時的我,既沒有看過戲也不知道什麼是戲,卻一口答應了,因為對上學一成不變的學習考試充滿了厭倦感,也許因為少了父母的照顧教導而提前叛逆了。現在想來從小母親離開,對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是無法正常過生活的,多少令我終生都伴隨著一份無名的孤獨感。 父親是我此生的領路人,冥冥中把我送往戲劇的道路上,至此我幾乎是獨自一人經歷著生活的考驗。作為一個幼小的孩子,成長時沒有父母的照看,是辛苦的。但作為一個需要嚐遍人生滋味的演員來說,這些歷程卻像是上天賜予的大禮呀!我生命中所有的大小事,點點滴滴,一切經歷,都在戲中角色人物裡得到對照和印證。如此看來,只要相信命運之神,祂確實會用心照顧每個人吧。 說起命運之神的眷顧,我在1991年拜入了梅門,這椿拜師典禮,在當年算是兩岸戲曲界很重要的大事呢!報上記載著梅蘭芳之子梅葆玖首次收徒,來自台灣寶島的魏海敏。北京前門飯店舉行拜師儀式,賓客百來位,到場祝賀嘉賓皆為京劇界著名表演藝術家、演奏家、政府官員等典禮簡單,不失莊重,也為兩岸交流迎來新的篇章。當年的大陸已經不流行收徒弟,都是在學校體制內學習。 我拜師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對梅派表演藝術更加了解更為精進。不幸梅老師於2016年去世,回想過去奔波於兩岸近30年間的師生緣,和無數名家同台演戲,學習到的方方面面實非筆墨所能描述的。 在學習過程中,我的生活重心和演出舞台還是在台北。不論是國光劇團、當代傳奇劇場,不管傳統戲抑或新編戲,在雙城的學習和實踐中,我的表演能量漸漸壯大堅實,對藝術的概念也不斷變化成熟。 今年,我也開始收弟子代師傳藝了。國光的黃詩雅和興傳奇的黃若琳、陳允雯,她們幾位都有很好的條件,只是會的傳統戲怕還需要更多些。為了應付現今劇團繁重的演出工作,對一些梅派藝術精緻的細節要求就更顧不上了。我身為梅葆玖老師肯定的開門弟
-
編輯室報告 Editorial
台式京劇新美學
今年四月,國光劇團帶著《孟小冬》、《百年戲樓》與《水袖與胭脂》,到中國上海大劇院連演二週六場,不僅獲得觀眾好評讚賞,更在戲曲界引發熱烈討論。這不是台灣京劇與對岸觀眾的第一類接觸,卻是最具系統性的一次,這三齣從編、導、演,完全由台灣戲曲工作者一手包辦的戲,除了展現了台灣獨具的京劇新美學,也讓中國戲曲同行看見,台灣在京劇改革與創新上,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事實上,相較於中國的戲曲環境,台灣的京劇發展長期處於邊緣和劣勢:京劇是以演員為中心的表演藝術,一向「看角兒,看流派」,唱念做打是基本功,尤其是唱。然而,台灣唱將名角人少,行當不齊全,更遑論流派系統。再者,今日的觀眾不再是專業京劇戲迷,京劇不再得和現代戲劇、舞蹈、電影等藝術形式,放在同一個天秤上來競爭、比較。 因為意識到先天條件的不良,台灣京劇很早就開始「調整體質」。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王安祈為台灣京劇把脈,開出了京劇的「文學性」與「現代性」的處方籤。她認為,「所謂文學,不止是唱詞文采,更要有文學技法的敘事能力,要有文學筆法打造出的人物個性,抒情內涵也一定要有現代觀點。至於現代性,並不是指手段上加強聲光效果,題材上表現現代生活,重要的是體現一種『情感的現代性』。」 王安祈說,京劇不僅是表演藝術、演唱藝術、流派藝術,更是當代文學作品動態展示,倘若現代觀眾對京劇唱念沒有興趣,文學或許是另一種召喚力量,而多元藝術手段的相互汲取勢在必然導演除了以傳統戲曲程式為基礎,更可調動現代劇場和電影運鏡各種手段,提煉意象、映照主題,「內省式」地闡釋人物與整體精神。她強調:「這未必是發展京劇最正確的方式,也絕對不是唯一一條路,卻是我評估台灣的文化思潮及劇壇現況後,所選擇的因地制宜方式。」 因此,國光劇團近年來的新編戲,實踐的就是王安祈對於京劇的文學性與現代性的理想,特別是不同於傳統京劇的男性觀點,擺脫「大歷史、大敘述」,藉著女性視角的細膩敏銳,觸碰人心幽微。例如改編自張愛玲小說的《金鎖記》,並不是要呈現封建社會對女性性格的扭曲和壓抑,也不是藉曹七巧來控訴什麼,曹七巧就是曹七巧,她的貪嗔愛慾自可成戲。 即將上演的《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及《探春》,又是兩個性格鮮明的女性人物。王熙鳳是「明是一盆火,暗裡一把刀」的狠角色,人前人後瞬間變臉,
-
特別企畫 Feature
京劇大觀園 兩代名伶知遇相惜
二○○三年,國光劇團推出由魏海敏主演的《王熙鳳大鬧寧國府》,讓她表演能量全面發揮,穩坐「京劇天后」的地位。「紅樓老作手」陳西汀的劇本,將人性寫得通透,「明是一盆火,暗裡一把刀」的鳳辣子,在魏海敏的鮮活詮釋下,盡展潑辣狠毒。 相隔十年,王安祈為「京劇小天后」黃宇琳,再訪大觀園,新編《探春》,為她磊落清勁的舞台特質,量身打造。其中一場「抄檢大觀園」,將可見黃宇琳與特別跨刀飾演王熙鳳的魏海敏同台飆戲。《王熙鳳》與《探春》聯演,世代接棒的傳承意味頗為濃厚。 魏海敏與黃宇琳,一個是台灣最重要的戲曲名伶,一個是備受各界力捧的新生代旦角,兩個不同時空背景養成的京劇演員,不見《紅樓夢》裡明爭暗鬥的女人攻防,卻有前輩提攜後輩的惺惺相惜。 在藝術追求的道路上,他們有相同的體悟:唱老戲,是新編戲的基礎,演新編戲,則為老戲加入創造角色的意識,兩者相輔相成,而傳統,就是培養一個京劇演員最好的養分。 說台灣京劇名角後繼有人,或許還太早,但相信所有戲迷的內心,一定都期待著,這麼一天的到來。
-
特別企畫(二) Feature
卸下傳統包袱 注入青春秘方
傳統產業講求改造升級,面臨老觀眾凋零的京劇也得找尋第二春。卸下傳統的包袱,擺脫LKK的印象,國光京劇團為老劇種注入還魂丹,不管在劇目創新,或是行銷手法上,都頻頻向年輕觀眾招手。二十一世紀的京劇,正煥發著青春味。
-
戲曲
鳳姐千面展藝,紅樓鬧中沁寒
這齣戲終於回歸傳統的表演特質,讓京劇演員的唱唸做舞和揚袂顧盼淋漓盡致地發揮。魏海敏努力模擬童芷苓將話劇和電影藝術中用以表現人物思想情感的發聲方法和情緒處理方式,與京劇程式化的唸白融為一體,確是可圈可點。然而魏海敏似乎盡其所能大量釋放,因此詮釋驕矜傲慢的王熙鳳時,難免有斧鑿痕跡。
-
總編輯的話 Editorial
總編輯的話
九月以後,表演藝術舞台忽然變得異常熱鬧繽紛起來,相較於往年此時,節目演出的密集度提高甚多,讓表演藝術觀眾看得眼花撩亂,不知如何保護自己的口袋不失血才好。細究起來,這其中除了原來就預定好此時演出的節目外,還有那些四、五月時因SARS風暴而延演的作品,只要能搶到場地與檔期,莫不卯足了勁,就好像要證明藝術並沒有因疫病的蔓延而懈怠了創意的生機。 就在寫這篇「編輯的話」之前,才去看了國光劇團的《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這也是從五月延到此時演出的製作,且從國家劇院換到新舞臺。看到魏海敏使盡混身解數詮釋王熙鳳這個心機深沉的潑辣貨,加上王海玲畫龍點睛的老祖宗賈母,看得叫人不由得熱淚盈框──好的表演藝術那會因為SARS就失色了呢?幾個月的休養,只是給更多時間,讓表演更精進吧! 所以這一期的《表演藝術》雜誌,也就讓出更多的篇幅給這些即將發生的大量演出與之前演出的大量評論。通常是本刊重頭戲的「專輯」,這一期暫告休息。 而在繽紛的演出中,我們發現了有趣的「張愛玲風」──港台兩地的創作者不約而同選了張愛玲的小說,以劇場或舞蹈形式呈現,本期即有專文探討這幾位創作者將如何詮釋這位中國才女的作品。 十一月初即將來台演出的上海崑劇團,也是因SARS延演的節目。崑劇近年來在台灣頗受年輕觀眾歡迎,帶動了另類表演趨勢,這一期中即有崑曲表演工作者楊汗如藉由上崑帶來的劇目、剖析音樂結構與崑劇重要的依存關係。明年將是崑劇迷重要的一年,兩齣重要的全本崑劇──名作家白先勇製作的《牡丹亭》與蘇崑跨台製作的《長生殿》──都將在台首演,還有相關的學術研討會等活動,崑迷們可要趕緊進修,以趁機進入崑劇殿堂! 甫於十月初落幕的第一屆台灣鋼琴大賽,過程熱鬧,也出現一些爭議。本刊特邀中國文化大學音樂系主人樊蔚慈教授,以他多年觀察各種國際音樂大賽的經驗,為文發表他全程觀察這次大賽的心得與想法,相信可以讓讀者對這個所費不貲的比賽內情有更多的了解。 八月底時,劇場工作者陳明才在台東都蘭灣投海失蹤的消息震驚的劇場界,這一期我們即邀請了陳明才的大學同窗、宜蘭縣民間藝能發展協會執行長游源鏗以專文為讀者介紹這位創意洋溢的劇場人、文化人,書寫文體的特殊,也反映了陳明才的特殊。惜因篇幅之限,必須刪減摘要,希望懷念陳明才的朋友
-
專輯(一)
從書場到戲場
小說的原生地在書場,其表演的、大眾化的本質對戲曲藝術有相當深刻的影響和啟發。正如小說不畏冒犯正統歷史一樣,具有獨特表演美學的戲曲也不會拘泥於小說,尤其是當代的新編戲,為了揭示創作的意義,對歷史、小說的解釋權不遑多讓。
-
專輯(一)
枝蔓與嚴實
面對大批要從情節、劇場視覺氛圍來接受感動的新觀眾,新編戲的編法體現了新的美學,但《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卻讓編劇、導演隱身於後,讓我們重新看到「演員」在「編、導」的保障鞏固之下如何再度站回舞台第一線的位置,演員絕對不是編導手下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