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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剧《夜奔》历时六百多年后,来到荣念曾手上,以当代戏剧来与传统戏曲进行实验对话。(于逸尧@人山人海 摄)
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林冲为何《夜奔》? 叩问个体的体制出走

香港导演荣念曾 昆剧中「实验中国传统」

香港导演荣念曾制作实验戏曲《夜奔》——一个选择从体制出走的人,心中所思所想为何?一个昆剧演员,又如何面对面对个人生涯与艺术传承的两难?《夜奔》由三名演员:柯军、杨阳与来自香港的杨永德,交互演出「林冲」、守在台边六百年的「检场」、以至「演员自己」等不同角色,在今年的香港艺术节中首演。

香港导演荣念曾制作实验戏曲《夜奔》——一个选择从体制出走的人,心中所思所想为何?一个昆剧演员,又如何面对面对个人生涯与艺术传承的两难?《夜奔》由三名演员:柯军、杨阳与来自香港的杨永德,交互演出「林冲」、守在台边六百年的「检场」、以至「演员自己」等不同角色,在今年的香港艺术节中首演。

方正、静暗的剧场,硕大的圆月空悬在幕上。云涌、云散,无声的投影掩来飘去,隐喻悠悠从明朝至今的时移世易。

这是明朝戏剧家李开先根据中国四大小说之一的《水浒传》创作昆剧《夜奔》的书房,也是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院长柯军调教弟子杨阳的排练场,更加是被称为香港文化教父的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创办人与艺术总监荣念曾,将数百年来悲剧英雄林冲反复无间地奔赴梁山泊的故事,重新开放而辩证地搬演的香港文化中心剧场。

披星带月地出走,是一百零八将中的天雄星走到了歹运之势逼不得已,或是自主的选择?荣念曾开放出连串问题,无有回答,好叫观者回头探寻自己在相近处境下的答案。

不断的叩问  人在体制中的挣扎自省

八十万禁军教头出走朝廷、落草为寇的原因,从《水浒传》中施耐庵设计成因妻被高衙内调戏、受奸计陷害而杀人逃亡,至明李开先笔下昆剧《宝剑记.夜奔》改成因为秉直上奏而被奸宦逼上梁山,其意义,首先从通俗小说中的私人仇怨,升华至戏曲艺术中对抗腐败权贵的高远社会意义──而当中的经典唱词「专心望水浒,回首望天朝」,更被视为李开先为抒自身受到政治打击被罢职闲居的郁抑心情的写照。

然而,当昆剧《夜奔》历时六百多年后,来到荣念曾手上,以当代戏剧来与传统戏曲进行实验对话,作为他继《挑滑车》、《西游荒山泪》等两部取材「实验中国传统三部曲」之作的最终回,则叩问在政经文化等大体制中,每个个体自身在当中拉扯挣扎时必须的反躬自问,使得「出走体制」不只是一个立意明晰、决然独立的行动起点,却展开成了需抽取细部反复察视成因、动机、立场、后果、含意……等等的自我内心诘问,并由三名演员:柯军、杨阳与来自香港的杨永德,藉著交互演出「林冲」、守在台边六百年的「检场」、以至「演员自己」等不同角色,在剧场中摊开展现。

而这些不停的、寻根究柢似的发问,就是荣念曾的戏剧语言之中,最重要的修辞。当幕上投影出「他会不会有些犬儒?」「他是不是不够积极?」「他会不会有些软弱?」「他是不是不够自信?」「他会不会是在逃避?」「他是不是不够果断?」「他会不会是在妥协?」「他有没有忘了自我?」……等等问句,荣念曾不留下一点标准答案的痕迹,而是使这连串低语呢喃,在鼓棍击桌声中,变成了对外抛掷而出、却最后又旋飞回来打在自己身上的回力镖,教观者亦不自觉地掉进问题之中,随林冲、甚至演员,察看、叩问于自身的抉择处境──此幕取名〈中国家书〉,是否意味著迟疑不决作为中国人的普遍共性?也由此,台上的演绎更能引起台下的共鸣。

譬如,当杨阳在一桌两椅前,身披武生行当,以传统的功架排演著《夜奔》,眉头紧蹙,满怀心事之中,腰间宽阔的红腰带渐渐将双手越缠越紧,似乎是这年轻的传统戏曲演员,在今日高度商业化的社会之中,既对前程忧虑、亦感到身分的束缚。而当他终能解下腰带,在长方形的舞台上对角舖展,成为了一道如同布有荆棘的血路,他在路上意欲跨越却又踌躇不前、似将放弃却又回头挣扎。

演员自身抉择困境  也融入戏剧内容

不独是剧场内充沛地即场展示抉择期间人的不安与犹豫,事实上,将演员的个人情状,用以发展成戏剧内容的出发点,是荣念曾将现实编织进剧场作品的惯常手势。实际上,才廿来岁的杨阳,的确面临著是否要在看似末路的昆曲表演艺术路上继续消耗青春,或是离开清苦投向花花大千世界。

同样,柯军一场自肺腑倾吐而出的唱词,亦正正是出自于他自身的深切体会。二○○四年,荣念曾正要参加奥斯陆「挪威与中国建交五十年」的晚会,其时,柯军正面临著体制严密的昆剧院的局限、是否离去前往海外深造的抉择路口。面对著昆剧院庞杂的行政工作,艺术家苦恼于欲改无从,处境彷若李开先笔下林冲对于大宋朝廷的郁闷。荣念曾由是藉排演一段折子戏《夜奔》,为他梳理凌乱的思绪。

「我让他挑出一段唱词,反复清唱七分多钟,当中思索演员与词曲创作者的关系,句子之中表达了甚么。」柯军选的是「那搭儿相求救」,是林冲表达无人相助的绝望感情。荣念曾其后让他的学生来听老师的唱念,看看听得出什么变化。徒弟们先是觉得前半段柯军有如唱予别人听,渐渐,后半则似是为了自己而唱,以至最后,全然忘我。「此七分钟,是我一生所听过的昆曲之中,最入味的一次。」

即如也曾困惑于是否另觅去向、往北京攻读导演的杨阳,也重新体会昆剧艺术于他的意义。工作坊上,荣念曾问年轻弟子,「昆剧从何而来?程式之间怎样关联?昆剧的唱腔特点如何?」刚毕业的杨阳即便一身熟练功夫,也一概「我不知道」──就像时下青年不经思索冲口而出的口头禅。

荣念曾反问:是「我不知道」,还是「道不知我」?「『道』者,方法也。」主体与方法之间不相知,是否文化丢失了知识,不再有可以依据发展的策略?

走出体制新建制度  警醒当下

荣念曾以之编排出实验戏曲的概念,在奥斯陆的演出,成为给予柯军的鼓舞,也帮助杨阳继续挖掘自己在传统经典与现代演绎之中的位置,接住了戏曲剧艺传承的一端。经过唱词的洗礼,柯军情绪沉淀,诚实地发现昆剧、昆剧院之于自己的重要关系,他留任下来,付出更大的精力,改革、培训年轻的一代。至今年,完整而具体地成形与首演。

就在「出走」的动机与挣扎的心路历程被如此条分缕析之后,荣念曾得以发出更大的提问:「林冲即使要离开朝廷,他是否可以不上梁山,出家当和尚或小贩,其实不也可以?」从荣念曾第一次看《夜奔》段落时,单纯地对动作感兴趣,好奇于「演员的著力点是简单的愤怒,或者是悲愤?」他渐渐也形成了自身的答案:「那是林冲的选择」。「绿林梁山的集体,是制度外的制度。夜奔梁山,建立独立以至于对抗朝廷的另一制度,是林冲对朝廷这体制的最大评议,也说明制度是人建设出来的。是人决定关系的。」剧场与艺术的论政功能由此建立,也反复叩问每个艺术家、或观赏者。

从评议,到回响,到行动,连环过程彼此呼应,正是荣念曾对李开先《夜奔》最大的提炼。作当中意涵甚至可能被当权者阅读成鼓动「叛乱」的作品,却即使在共和国建成后,仍经历六十年被保存下来,是否有其警省的意味:「当一个包容的政府,容让制度外的制度存在」,受到重视?在中国崛起、正在国际舞台上多方展示大国威力的当下,更教人寻思。

走出香港  持续探问体制与艺术

继香港艺术节首演后,《夜奔》仍然在探问体制与艺术的问题,并移师新加坡及上海,向或许更坚固的体制底下的个人,发出不懈的寻问。新加坡五月廿七日的演出为海滨艺术中心主办的ConversAsians 「亚洲艺谈」专场节目,与来自台湾、韩国、日本、泰国、印尼、印度、柬埔寨、英国等地的表演艺术大师及新秀,共同探索亚洲艺术新精神。其后,在荣念曾的出生地、今年将因为主办世博而备受注目的上海,在「上海香港周」,于十月十五日起,在上海戏剧学院端钧剧场作第三站巡回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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