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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省演出团的《儍子相亲》。(赵金龙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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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转出一台戏 大陆「首届全国二人转观摩演出」观后

一作丑扮,一作旦扮;他不是丑角,她也不是旦角。他和她,可一演一,一演多,也可二人演一角;不换服饰不改扮相,天上人间、千军万马都由一转而幻化。这种独特的表演形态,正引起中外剧坛、文化界的关注。

一作丑扮,一作旦扮;他不是丑角,她也不是旦角。他和她,可一演一,一演多,也可二人演一角;不换服饰不改扮相,天上人间、千军万马都由一转而幻化。这种独特的表演形态,正引起中外剧坛、文化界的关注。

今年年初,大陆「首届全国二人转观摩演出」在长春举行。六台二十九个节目,除少量改编自二人转传统节目外,大多数是近年新创作的。编导者努力敍述新故事,塑造新人物,表现商品大潮中人际关系和人的精神面貌的微妙变化。同时也展现了二人转自由、狂放、鄕野的艺术风格和善于多方探索、吸收的精神。

二人转流行于东北和内蒙古、河北部分地区,是一种广大民众喜爱的通俗表演。二人转「一树三枝」,包括:单出头(单人表演,一个人一台戏),拉场戏(类似由小旦、小丑、小生扮演的民间小戏)和狭义的二人转(即双玩艺儿)。其中一旦一丑扮演的双玩艺儿最具典型特征,表现形态介乎歌舞、说唱与戏曲之间而自成一格。由于它十分生动地揭示了表演艺术,尤其是前戏剧古朴、原生的「替代原则」,演员──扮演者──角色之间的复杂关系和舞台扮演的无限可能性。这种独特的表演形态正日渐引起中外戏剧家、艺术理论家和文化学者的关注。

奇特的「扮」,精妙的「转」

二人转之妙在于转,只要两个演员一转起来,无论是空旷的大舞台、简陋的野台子,或是地摊、场院、茶社、农家土炕……旋即变出一个热閙非凡的艺术天地。千军万马、男女老幼、天上人间由一转而幻化,时空组接、角色交替、场景转换、情节推移……都在一转之中完成。

二人转的独特性在于「扮」:两个演员,可以是一男一女,也可以是两女或两男,一作丑扮,一作旦扮,但丑扮不等于丑角,旦扮也不等于旦角,更不是固定的人物。两个扮演者不必更换服饰、扮相,随时可甲可乙、可男可女、可老可少,可以一人演一角、一人演多角,也可以二人演一角,借助「分包赶角」*的方法,谁赶上谁就演谁。「扮」是二人转既区别于曲艺又区别於戏曲的典型特征。戏曲的扮演,虽分行当,但演员上场必须饰演具体的角色。说唱艺术以敍述为主,虽有代言部分,但这种代言是曲艺演员的代言。二人转的演员彩扮出场,夹敍夹议,跳进跳出,敍述兼代言地敷演故事,扮演角色而不化身为角色,既是敍述者又是表演者,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既是演员又是角色的扮演者。

表现农民的文化心理和人格

二人转之美是粗豪之美、通俗之美。唱词鲜活近乎口语,说口幽默类似相声,出「相」夸张变形维妙维肖,手帕绝技令人惊叹。二人转本是农民的鄕土艺术,它孕涵著关东的古风民俗鄕情野趣。传统二人转的节目,唱的是农民顺耳的曲,说的是农民常说的话,演的是农民熟悉的人和事。一切人物不论古今中外,都有一张关东人的嘴脸,都有一副关东人的心肠。梁山伯、祝英台变成东北的儍小子、野姑娘;宋代高官包拯成了东北老农民;江南闺秀崔莺莺成了东北俏媳妇。二人转表现的是农民的喜怒哀乐,农民的道德准则和农民的生活愿望,包括部分充满机趣、谐谑的诨笑话和粉词,无一不表现关东人旺盛的生命力,粗豪坦直、爽朗乐观的文化心理和文化人格。

在此次观摩演出中,黑龙江省演出团的《庄老大随礼》,吉林省民间艺术团的《醉靑天》,梨树县地方戏曲剧团的《放金龟》,伊通县戏曲剧团的《范仲华别母》、《辫子坟》等,都较好地继承、发扬了这一传统。它们都以农民特有的视角,以下层民众的好恶来看待纷扰的世事和人生百态。尤其是《范仲华别母》,那个叫花郞范仲华,十八年来一直把一个在桥上偶然相认的讨饭老妇人当亲娘一样侍奉。后来老娘沉冤大白,成了当今太后,将他带回宫中,为他张罗婚事,让他享受淸福,他却事事不遂顺,只好流泪拜别老娘,重新返回他那破旧的寒窰。只有旧时代贫穷的叫花郞才会发愿一朝富贵顿顿叫猪肉炖粉条;只有憨厚的农民才会以为宫庭的猪肉炖粉条只有一种炖法、一个味道,让人吃腻;只有朴实的庄稼汉才会以劳动能力作为娶妻的标准而不是美貌与娇贵;也只有热爱自由的下层民众才会将宫墙视作樊笼。在这里,人物(范仲华)、扮演者(演员)和观众(下层民众)的憨厚、诙谐和浪漫化的审美理想,是完全一致的。

黑龙江省演出团的《儍子相亲》土俗韵味十足,说口诙谐风趣,舞蹈活泼随意,尤其是丑扮演员的出「相」,借用东北皮影戏的手法,用五官挪位、形体扭曲等技巧,维妙维肖地模仿了老太太、儍小子、扁扁嘴儿、豁嘴唇儿、缩脖子等人物形象,戏谑而不低俗。

传统融汇新艺

一部分节目则尝试在传统技艺的基础上,融汇新的艺术精神,运用新的艺术手段,赋予演出一种新的面貌。吉林省德惠县剧团创作、演出的《千里姻缘》,表现了商品经济大潮中靑年农民新的婚姻观念和道德情操。靑年农民张大虎用外出打工挣来的钱,买回一个媳妇玉珠,不料玉珠却苦苦地哭诉在家鄕已有对象和被拐卖至此的经过。大虎人财两空,强忍痛苦,千里相送,将玉珠送回江南。回到家鄕的玉珠发现原来的心上人并不値得去爱,在对比中发现大虎的诚挚、坦荡,爱恋之情油然而生。编导者用三对男女演员分别在上、中、下三集中共同串演,分则独立成篇,连则浑然无间,以连续剧的形式,将一个情节大开大合、情感迭宕起伏的故事,析皮镂骨,娓娓道来。黑龙江省演出团的《化蝶》,一反以往从梁、祝下山到十八相送、楼台会平铺直敍的敍述结构,直接从坟前拜祭开始,让人物触景生情,一幕幕地回敍结拜、相爱、死别等情景,苦曲哭音,哀怨深沉。此情此境,感天动地,于是裂坟、合葬,成全了这一对苦恋的靑年男女生不同时死同穴的悲剧愿望。这种以抒情为主、从一点切入的演唱结构,舞队的运用,在音乐中采用东北大鼓中的四平调并巧妙地化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都表明了编导者突破二人转的传统模式、吸纳新的艺术手段的创新意图。

妄图提升,恐得其反

二人转本是纯粹的农民的鄕土艺术,随著时代的发展,二人转进入鄕镇的茶社和城市的大舞台,成为城鄕广大民众共同喜爱的通俗艺术。在各地戏曲艺术日渐衰微的今天,二人转在东北各地仍占有一定的市场,而且形成了农民自娱性的业余演出、半专业团体走鄕串巷的「滚地包」*和专业演艺团体水平较高的演出三者并存的局面。但广大农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提高之后,农民、尤其是靑年农民的价値取向、审美情趣所发生的变化,城镇观众层面的复杂化,都使二人转面临严峻的考验,以往那种万人围著二人转的盛况已不复可见。

在长春期间,我一再听到「居安思危」、二人转必须「俗中见雅」、「脱俗求美」、「进入高层次审美品位」的呼声。我倒是认为,随著大陆整个社会从农业向工业化的转型,随著现代生活娱乐的多样化,民俗演艺活动失去昔日的辉煌是一种正常的现象,观众的减少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我担心的是,妄图以文人文化的标准去提升民俗演艺,效果可能适得其反。一些新近创作的节目,求大,求雅,显露出过多的文人雕琢痕迹和过份戏曲化的倾向,丢弃了二人转原有的粗豪之美、通俗之美、鲜活之美,丢弃了二人转特有的、非其他艺术样式可替代的魅力。其实,它那独特的敍述性与扮演性,它那即兴性与随意性,看似散、乱的「未定型」化,恰恰正是二人转灵动、开放和存在无限可能性的艺术潜质。

二、三百年来,二人转一直在转在变,在转中变,在变中转,深深地札根于黑土地、札根于关东的下层民众之中,始终保持著粗豪、狂放、通俗、活泼的鄕土本色。破坏了它的民俗根基,二人转便不复是二人转了。

 

文字|林克欢 中国青年艺术剧院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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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包赶角

二人转的演出,两个彩扮演员分为「上装」与「下装」。上装为旦,也叫做「包头的」(戴上戏装头面);下装为丑,也叫做「唱丑的」。在演出过程中,他们经常一赶二、一赶三(一人演两个角色或三个角色),但不需要更换扮相、装束,随时跳进跳出,可甲可乙、可男可女、可老可少,谁赶到哪个角色就演哪个角色。

*滚地包

指不在正规剧场演出,而是随时随地在街头巷尾、地头场院、山林客栈、茶社书馆……撂地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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