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舞台设计》(American Set Design, 1985)一书的作者阿隆森(Arnold Aronson)称誉李名觉是「公认的美国舞台设计长老」,麦凯女士(Patricia McKay)更在《剧场技艺》(Theatre Crafts)杂志上说,「李氏的技巧已成为我国设计语汇的一部分。」
李名觉,一九三〇年十月生于上海,为殷富家族独子,父亲是耶鲁毕业生。父母在他六岁时离异。母亲促成他深入钻硏西洋戏剧及国画,并成为齐白石的再传弟子。一九四八年为了逃避中共迫害,举家迁往香港,一年后李名觉就被送往美国求学。一九五四年起师事四〇年代以来舞台设计的宗师米尔希诺(Jo Mielziner 1901-1976),建立了一生亦师亦友的情谊。二十八岁时,娶有犹太血统的苏格兰-爱尔兰籍女子芮颇(Elizabeth Rapport)为妻,生了三个儿子,都往艺术方面发展。目前李氏于耶鲁戏剧学校(Yale Drama School)教授舞台设计。
拼贴.新材质.立面空间
今天,许多人把他的风格和管状鹰架划上等号,然而金属管的使用只是李名觉的一部分,他一直都是运用拼贴和新材质的先驱,作品也包含了绘画、极简及超现实等多样风格。
他在一九五五年取得工会证,「当时外百老汇(Off Broadway)尙未成形,更谈不上外外百老汇(Off-Off Broadway)。唯一称得上严肃舞台设计的工作只有百老汇,而百老汇已经有一群设计家,新手要切入很难,有一阵子我觉得终身都将只是个助理。」当时匹玻蒂学院(Peabody Institute)的校长梅宁(Peter Mennin)提供机会让李氏设计歌剧舞台,十年之间,奠定了他在该领域的地位,而匹玻蒂时期的作品亦可见出他日后的发展。一九六〇年的《城坠》(The Fall of the City)应可视作他第一次运用管状结构来铺陈空间,营造强烈的垂直感。
一九六一年成为旧金山歌剧院(San Francisco Opera)的常驻设计师,次年设计了他第一出百老汇演出,同时首度为玛莎.葛兰姆舞团的〈注目闪电〉(A Look at Lightning)设计舞台,紧接著又成为新成立的蝶乐蔻剧院(The Delacorte Theatre)的常驻设计师,因此与纽约莎士比亚戏剧节(New York Shakespeare Festival)有了十年的往来,并和导演佛利德门(Gerald Freed-man)开始长期的合作关系。
一九六四年的《伊蕾克特娜》(Electra),他设计出多层的前伸舞台,管子网栅垂吊下三片质地粗糙、象征意味浓厚的布景,标示美国舞台设计的转捩点。运用的元素虽无一新奇,但整体却塑造出一种新风格,替后来的设计家开创崭新的语汇。从那年开始,李名觉成为美国舞台设计界最有影响力的一派。然而,他在百老汇演出的作品却一直未造成轰动。他最成功的舞台设计是为歌剧或莎士比亚的戏剧而作,一九六五年他为纽约市立歌剧院所设计的《罗德利钩先生》(Don Rodrigo)改变了美国处理歌剧舞台的方式。
关于《伊蕾克特娜》,他说:「设计不都是有意识的产物,希腊悲剧中讲求时空的统一,所以没有场景移换的问题,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视觉界定(visual statement),加上全剧就只有一个为父复仇的主题……我们认为所用的材料及质感应该是石头,阳光下的白石头……我们使用三块又大又硬的石塑,摆置上又不希望太写实,只是象征宫墙,如果选用金属材质,譬如铜,整出戏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但我们决定使用石块。至于管状结构的质感也是粗糙的,整体的感觉是呈现(presentational)而非复现(representational)。」李氏承认刻意反逆其师米尔希诺的描画风格,代之以直陈的取向,他说:「那时期我的作品很明显都是那种取向,就事、时、物而言都是当时最适切的。」
他多年来所喜用的管状结构,对他而言,是确实针对剧场需求而设计的,但他也承认对鹰架的著迷。「旅游各国,建筑总吸引著我,尤其是鹰架。美国的鹰架都是现成的骨架,欧洲的鹰架多半有许多管子和夹板,而且有种即兴的味道,但你若到香港,那里多是竹子捆系而成,不由令人好奇他们的摩天大厦是如何平地起的。线条穿过平面很有兴味。」与李氏的管状鹰架相关的是他对垂直的运用:自横面拔出的纵面。
一九五〇年代,大都会歌剧院(The Metropolitan Opera)的设计多是十九世纪描绘式的浪漫写实风格,六〇年代以降,许多知名的剧团多使用现成的布景作为演出背景,但随著歌剧渐被视作正统的戏剧形式与严肃设计的对象后,在非常有限的经费预算之下,产生了愈来愈多的实验性质的戏剧与歌剧舞台。
歌剧与舞蹈的设计
《罗德利钩先生》是他与导演卡波比安柯(Tito Capobianco)的首次合作,李氏刻意避免描绘式的浪漫风,努力塑造「较不写实、较不浪漫的视觉环境」。随著剧情的推演,壮观的舞台渐渐变成光秃、片断的布景,可折叠的景片也让原本垂直面的空间最后变成水平。「《罗德利钩先生》是出关于西班牙的歌剧,西班牙总让我觉得到处都是白色大石雕、大石壁、金黄色天空及马赛克,所有这些正是我想表达的。设计上包括一座微倾的舞台,四周环绕著金色马赛克天空和立在两旁金色管架上的高瘦雕像,某些场景再加上白色的石墙……我认为《罗》剧是当时第一件有个性同时又能维持戏剧完整的舞台作品。」
对李氏而言,歌剧舞台设计的要领是「对音乐份量的感觉」以及视觉化该感觉的能力。「广大连緜的空间暗示一种音乐特质,同样的空间破裂成小地域或型态又暗示不同的特质。画满水彩的房间有种轻快感,而精雕细琢的弓形空间给人丰富厚重感。不同的材质也有不同的特性,甚至反映出管弦乐的音色,石头有低音乐器的联想,金属和打击乐器声气相投,木材较亲近低音弦的温润。」
李氏另一个特征是拼贴。一九七〇年代里,李氏多数作品都使用拼贴来因应当时低成本的制作。他让拼贴自成一套设计系统,再将它强加在演出上,「我想当时拼贴是适得其所的,那时没有人要写实的东西。不过,我的拼贴时期已经结束了。」一九八四年李氏在一篇文章中解释道,「早先,我的方式是改变拼贴的内容,整出戏就能放进舞台设计中,但不是永远行得通,观众厌烦,我自己也厌烦……设计应只适用于某出戏,而不应强要将戏剧放入固定的框框里。」
现今美国著名的三、四十位舞台设计家中有半数受过他的调教,另外一半也不讳言多少曾受他影响。但李氏的设计在舞蹈界的影响力不大,相反的,舞蹈影响他的舞台设计似乎要来得多一些。有一次访谈中他提到,「为舞团设计是件最愉快的事,你所设计的是一个空间中与动态的人体相契合的视觉环境,表达特定主题,可以说是舞台设计中最纯粹的,一点也不死板,因为舞蹈本身就不是死板板的。」「起码有好几年,我发觉为舞蹈设计舞台颇为困难,因为舞蹈本身就已经相当具象了,戏剧的舞台设计所面对的是文字或者音乐,提供视觉上的辅助,但是舞蹈如此具象,我实在不知道能再添加什么。」
不过,他对舞蹈的心态已渐有转变,「我开始觉得自己过于拘泥,一九八四年的《春之祭》(The Rite of Spring)和《红楼梦》我用更大胆、更具象的模式处理舞台空间,再加上一些我向来排斥的视觉效果,感觉还不赖,就只是处理形状与颜色。」他宣称为云门舞集设计的《红楼梦》是他的「突破」,他喜孜孜地说,「突然间,我就只是使用一个非常平面的外形。」布景是条长达十八公尺的麻织品,横跨在整个舞台的后半和水平的彩带背景之间,地板也是漆上水平的彩带,五颜六色的彩带上下飘动,和背景交织成缤纷的色彩及图样。
有限空间的特质
受教于李名觉的设计师既不在少数,他的设计过程就不应等闲视之。每一个助理对于他一再重塑模型的过程都有很深刻的印象。
李氏的精确或许是设计界中无人能及的,就连模型的制作也是力求完美,「我欣赏谨愼制作模型的态度。草率从事,甚至一条直线不够直,都会让我很难堪。」有一次,他所设计的K2峰由原先使用的圆形剧场(The Arena Stage)搬到布鲁克斯.阿钦森剧院(The Brooks Atkinson Theatre)时,他发觉右边舞台少了三十八公分,害得他整个月睡不成眠,原来是后者的舞台较原设计的小,使得那一座山过于居中,天空变小了,观众看到太多山。
李名觉通常在设计前只读一遍剧本或听一次音乐,得到整体的感觉后,就开始构思意念,唯有整个意念大致成形后才再回到剧本或总谱,因为他所设计的是整出戏剧,不只是个别场景,细节则是后面再补充。这个设计的第一阶段是最有趣的,「充满各种可能,一旦取向决定后,你就只能在那个框框中运作、抛舍、雕琢。」通常,取向大致确认后,他就花费极大工夫,把它制成精确的模型。
在和导演的沟通过程里,除非相知甚深的导演,三度空间的模型是不可免的。而一旦初步设计确认后,他便会下一番功夫硏究,包括书籍、图片和旅行。
李氏喜好提携后进,尤其是有绘画潜能与沟通良好的年轻人,为期二、三年的训练从草图、模型到成为大设计师,他甚至承接额外的设计工作来历练他的助理。李氏的教学是出名的严格,在他的工作室中工作了四、五年的斯密特(Douglas Schmidt)表示,「严格的要求使得跟他学习的人受益良多。」唯一的批评是,李氏的强势风格有时会泯没学徒的个别特质。
李氏已经是美国舞台设计界公认的长老,但他却是谦让的,而且,满奇怪的是,有种不确定感。或由于完美主义者的特质,他的作品很难令他满意。他说,作品未达他的标准时收取报酬总不免有些心虚。他注意到自己的局限,也担忧一不小心就被潮流给淘汰了,「看了其他设计师的作品后,我渐感不安。我当然不想落后,但有些事确非我所能。华格纳(Robin Wagner)不受限于不完整的剧本,李尤金(Eugene Lee)喜好重塑剧场,这些我做不来。我必须仰赖我能确定的事物──剧场就是我能确定的东西,我无法重塑它。」
他眼中的舞台是个有限的空间,认为设计者应突显该特质,并且希望观众能够更直接体验舞台上的演出。「更适合电影表现的布景我不喜欢碰,舞台是定型的,不是无垠无穷的,每次我尝试创造无限的空间,其结果总不令人满意。」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作品是《伊蕾克特娜》。「我从不敢想像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会出于我。颇长一段时间里,我想我再也做不出来那么深刻的东西,一想到我最好的作品在我三十四岁时就已经出现,是很骇人的。」他说,「我不认为我后来的作品有可与之匹敌的,或许有些颇具特色,但没有一件那么令我满意……我已不再尝试改良做过的设计。我澈底变更。不同设计方式的作品有些的确让我感觉不错。年纪渐大,思考方式也不同了。」
(本刊编辑王世昌)
有一阵子我觉得终身都将只是个助理。
他宣称为云门舞集设计的《红楼梦》是他的「突破」。
看了其他设计师的作品后,我渐感不安。我当然不想落后,但有些事确非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