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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泯一九九一年在纽约市一间画廊的屋顶演出独舞〈日记〉Diary。(Charles Steiner 摄)
纽约 环球舞台/纽约/舞踏

舞者的身体成了时间的通道 从一场在纽约的表演谈舞踏家田中泯

「我们与我们的身体一起生活;睁大身体之眼,理解世界。我们情绪的源头也借此身体之眼,昭示存在。……身体──这个称作『我』的环境──被时间包围:这就是世界。」──田中泯(摘自Tradition of the Body and Dance Avant-garde)

「我们与我们的身体一起生活;睁大身体之眼,理解世界。我们情绪的源头也借此身体之眼,昭示存在。……身体──这个称作『我』的环境──被时间包围:这就是世界。」──田中泯(摘自Tradition of the Body and Dance Avant-garde)

衬著纽约苏活区夹道的老旧建筑,及中间展出的一片苍灰天幕,舞踏家田中泯仰首孤立。暗色的旧和服,微曲而变形的肢体,半阖的双目面部时而扭曲,时而出神恍惚(in trance)。以脚板前侧面支撑的身体,摆荡于平衡与失重之间,如风中危危颤动的枯叶;然而其身躯所饱含的专注精力,却又传达一令人动容、厚实无比的深度存在。有时他张口呐喊,无声的口中、唾液放肆地自下巴滴下,或者咆哮著无法辨认的言语,仿佛向记忆底层的人影遥远的呼唤。他忘情地顚舞于观众夹集的石板道上,一度跌扑入人群、匍匐地面。

一小时的演出,他以猫的形态,四肢著地入场。接著,躺卧石板道上,以身体贴近环境。凭借肉体的直观,而非视觉的认知,进入舞蹈空间。观者所经历的,与其说是一场表演,不如说是见证舞踏家放肆自身于舞蹈规范、世俗禁忌之外,搜寻真我,由一段存在(or-dinary existence)进入深度存在(profound existence)的转变过程。舞踏的特殊步法(以脚板侧面支撑身体)将舞者置于持续的不稳定状态(平衡与失重之间)。也因此,田中泯看似无章法的舞步,实需高度专注的肌肉控制与强烈精力的挥发。游走于此不稳定与极度专注之间,透过肉体的状态,舞者进入一超乎正常意识的恍惚情境(trance-like state)。在此意识的幽冥空间里,回忆与现时同存,美丑的限定失去意义,而被世俗文明掩藏的黑暗面一一浮现──残疾、衰老、疯癫、孤寂、恐惧……。

视土方巽为精神导师的独行侠

一九六〇年代,田中泯第一次看到土方巽与大野一雄的演出。因自觉受他们影响太深,决定不与他们习舞,要靠自己的摸索,探寻舞蹈与动作的真义。七二年开始,他以独行侠的姿态,在舞踏主流之外,「舞」出他对动作(move-ment)的新定义。这时期的作品里,他常全身赤裸,仅用一小布条包裹阳具。身体自静止不动出发,极缓慢地在空间移动。像阳光的挪移或云朶的变形,这种脱离舞者意志,由身体自发运动的舞蹈形式,紧扣当时他对肉体的潜意识记忆的思考与探究。舞踏学者琼.薇尔拉(Jean Viala)称之为「零度舞蹈,生命的脉动本身。」(注①)相较之下,田中泯目前的舞蹈风格,则包容了许多律动性的动作,甚至强烈的肢体运用。

身体力行农夫/舞者的锻炼

七六年,田中泯创立「身体气象硏究所」(Body Weather Laboratory),致力于钻硏、阐扬他的身体理念──身体就如自然中的景物,有其自身的生命脉动与记忆,并且不断反应周遭环境,而有阴晴圆缺之变化。并自八五年起,在距东京二小时车程的鄕下租下一个农庄,身体力行农夫/舞者的锻练。以劳动规律身体,让它接触泥土、阳光,回归自然的景观之中。

虽不曾师事土方巽,田中泯一直视他为精神导师,读他的作品,看他的演出。八四年时,他们合作了一段时间,并以「恋爱舞踏派」来为此段经验命名。期间,土方巽每天以千百个自然中的意象,引导后者的身体演出。这种特殊的训练方式,并非要舞者模仿物体的外在形貌,而是要内化其生命与感觉,有机地以身体样态反应出来。

观诸此次在苏活区街上的表演,田中泯的确承袭了土方巽的舞踏精神:以肉体的搏斗,撕裂文明历史长久以来加诸于人类身体的种种假面;揭示人性中,被社会以文明进步为名,粉饰遗忘的黑暗角落。这项特点与今年来台演出的两个舞踏团体迥异。不论山海塾或大野一雄父子,均以营造超现实而唯美的舞台意象见长。然而相同的是,沈潜于肉体的潜意识空间里,舞者的身体成了时间的通道。在那里,生与死不断循回;逝去的人由此走来,与生者相会。

表演时的恍惚情境与疯癫状态仅一线之隔

在舞蹈的结尾,田中泯立于高台之上,以双手掩面,足足静立了数秒之久。而这静止的片刻却成了整场表演最慑人的一幕。它不仅是舞著自舞踏世界返回现实世界的过程;更是他的精神力累积至饱和的最高点时,将自己从危险的高崖拉回现实的必然动作。因为再跨一步,可能就是疯狂了。

在一段与舞踏硏究者邦妮.苏.史坦(Bonnie Sue Stein)的对话,田中泯生动地说明了这样的感觉:

表演之后,你如何使自己冷静下来,回到现实世界?

首先,我去小解。因为极度的专注使血液凝聚在那儿,之后,我就可以做其他的事了。

对你而言,表演与现实是不同的世界吗?

是的。当我舞蹈时,思考与感觉都比平常更敏锐。如果我一直持续地处在这种高度感知的状态,我很快就会疯掉。它就像一场梦一样。(注②)

注:

①引自Jean Viala和Nourit Masson-Sekine合著之Butoh: Shades of Darkness.(Tokyo: Shufunotomo Co. Ltd. 页158)。

②引自“Min Tanaka: Farmer/Dancer or Dancer/Farmer──An Interview by Bonnie Sue Stein,”The Drama Review(T110, Summer 1986)。

 

文字|陈雅萍  纽约大学表演学博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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