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这个人物出自《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塑造了一百零八位英雄人物,但是书中的女性角色,不是淫娃就是荡妇,要不就是母叉大虫。我觉得施耐庵可能吃过女人的亏。他以男性的立场写女人,那就请容我以女性的观照来导演男性,并表达一份现代女性的声音。
新编荒诞剧《潘金莲》
12月16至18日 19:30
国家戏剧院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喜爱又学习戏曲,也或许是曾在国外求学时的异鄕感怀,对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戏曲,一直有一份浓郁的情、深切的爱。即便是在现代都会中,传统剧场的处境艰难,观众稀落,知音难寻,但我确信,那丝毫无损于中国传统戏曲所蕴藏的魅力与光芒。
目前,我和一群有心致力于传统戏曲现代化的朋友们,安于接受它已成为小众文化的事实,但决心要成为一个从传统出发,又具有现代意识的戏曲工作者,怀著使命感,认定目标,面对挑战,相互砥励、彼此扶持,笃定务实、专注认真、勤劳诚恳地既搬演老戏,也创作新剧,在传统的根基上,反映现代的意识,像这次制作演出的荒诞剧《潘金莲》,就是一个例证,一个反映现今女性意识觉醒的戏曲演出。
思辨古代妇女命运
荒诞剧《潘金莲》,不同于传统戏里的潘金莲。以往的演出主要表现潘金莲的风骚,批判她的淫荡,像〈戏叔〉一场,以及她和西门庆的风流韵事,如〈挑帘裁衣〉;并赞扬武松英勇的〈打虎游街〉、〈杀嫂〉、〈狮子楼〉;同情武大郞的可怜与无奈等。然而这次复兴剧团所演出的荒诞潘金莲,则有了新的面貌与诠释。我们采用魏明伦先生撰写的川剧《潘金莲》版本,并适应台湾戏曲观众的习惯,在原著作者的同意下,做了一些调整,以皮黄形式第一次在台湾首演。
这出戏的特色是把潘金莲这个象征「淫荡」符号的人物,藉著许多古今中外的戏外戏人物,像贾宝玉、武则天、徐九经、安娜卡列尼娜、施耐庵、导演等人物,跨国越州、跨代越朝地汇集一堂,以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观照,各抒己见,相互讨论比较,同时并把影响潘金莲一生的四个男人,全都搬上舞台,因此这出戏我们又叫它为:一个女人和四个男人的故事。
有人说,这是一出为潘金莲翻案的戏,其实我们制作演出的动机及企图,却不单单是重审潘金莲的一生,为她喊喊冤而已。我们把潘金莲塑造为思辨古代妇女命运的代表人物,呈现出在男权时代下的女性,是如何地被压抑、被扭曲、被汚蔑、被残害、被牺牲。我要以女性的意识,以人性的观照来重新诠释、导演一出「古事今观」的《潘金莲》。
男性观点的淫荡?
潘金莲这个人物出自《水浒传》,一本以大男人为中心的古典小说。作者施耐庵在书里塑造了一百零八位英雄人物,而书中的女性角色,不是淫娃就是荡妇,要不就是母叉大虫。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对女性是刻薄的,也是有失公允的,我觉得施耐庵可能吃过女人的亏。他以男性的立场写女人,那就请容我以女性的观照来导演男性,并表达一份现代女性的声音。
我在导演的构思上,有几个思考:潘金莲当年被视为的「淫荡」,在今天是怎么看的?「淫荡」一词的定义,古今有何不同?
潘金莲为甚么会对武松按奈不住地表达爱慕之情?是淫荡求欢?还是人类情感的自然反射?武松在面对热情貌美、温柔体贴潘金莲的追求,他会如何反应?假若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潘金莲如何会与西门庆勾搭上?为甚么没人骂西门庆诱拐良家妇女?只有对潘金莲交相指责?是男人骂潘金莲是祸水?还是女人骂她是妖精?
后来潘金莲杀夫的原因与动机为何?谁才是真正的原凶?是她?是他?还是一个活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男权社会?
藉著这个戏曲,我们要表达的是:正视两性间的平等、平权的重要;鼓励女性要有智慧,懂得如何分辨、选择;人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不要被人操纵,也不要操纵别人;同时更对一些特定的男士提出严正的抗议,不要再随意地汚蔑女性,像雏妓问题就应根除在一个文明的时代中。
重塑角色行当和舞台布景
因此,在戏台上,我的导演构思做了一些与传统潘金莲不同的处理:施耐庵这位中国的大文豪,他成了一个带著面具的卫道人士,当面具被揭穿时,他是一个画著小花脸的丑角人物。这种安排表面上是为剧场的「笑」果,实际上却有我深沉的批判。
潘金莲,在传统戏中她被塑造为淫荡刁钻,例由泼辣旦担纲,但我以为她原先是一靑春、活泼、热情洋溢、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而在当时男权至上的时代里,她所历经的四个男人:从反抗人面兽心的张大户、委屈下嫁武大郞、热情追求武松、到沉沦投怀西门庆,她的情感受到压抑、性格受到扭曲,最后才改变成狠毒的妇人,成为时代下的牺牲品。所以在我的诠释下,这个角色既是花旦,也是花衫,更是泼辣旦「三门抱」的人物了。
武松,向以〈武松杀嫂〉、〈血溅鸳鸯楼〉、〈飞云浦〉等戏著名,他的表演重心多侧重在拳脚棍棒,以及对朋友手足的义气上,传统戏台上例由武生饰演这身手俐落,对女性毫不动情的冷面二郞。但在荒诞剧中,我要把他加入人性化的安排,他有情,这份情不单是手足之情,同时也是男女之情。他为情所困,为爱挣扎、矛盾,游移在情与义的两难间!当我思考如何展现这个会动情的粗犷男子时,《霸王别姬》中霸王的喟叹「虞兮、虞兮,奈若何?」给了我一份灵感,所以武松改由净角饰演,我相信这个血性男子,可以用铜锤花脸表现出另一风貌来。
除了角色之外,这出戏的荒诞成份,还延伸到舞台布景的设计上,我们沿用中国剧场「虚实相生」的原理,使用传统的一桌两椅,但在布幕上则绘制与实际场景看似无关,事实上却具有寓意的大自然景观。例如:在富绅张大户的佛堂中,没有一丝袅袅檀香,有的只是一片雷雨电光;在穷户武大郞的家中,不是破桌烂椅,而是象征孤单寂寞的傲竹空翠;同样是武大郞家中,当潘金莲遇到了武松时,天幕上则幻化成一幅山藤缠树;到了西门庆出场,天幕上又改为一片片枫叶秋情。最后,潘金莲杀了人,也即将面临被人杀,这时我们以巨幅看不淸、扭曲变形、无数在挣扎的女人面孔,高挂在天幕上,构成一片支离破碎的女性画面。
当然,国家剧院的舞台形式及配备,也触发我们改变传统出将入相,人物在九龙口亮相的安排,升降舞台、悬吊系统、灯光、音效,和移动楼台,都是我们推展剧情的媒介。我们希望能充份运用及展示,在台湾一流剧场所演出《潘金莲》的剧场效果。
复兴国剧团这次的演出,大量起用新人,以培养传统戏曲表演艺术的后继人材。至于烘托演出的人员,则是资深演员,我们期盼呈现戏剧的整体效果,而非以角儿挂帅,突显个人技艺的做法,并强调人人都是角色,缺一不可,建立团队精神及戏曲导演的制度。
为筹演这出戏,我们举办了几次的座谈会,会中曾引起许多看法与争议,近日来台访问的名作家吴祖光先生,与戏剧评论家刘厚生先生,就有不同的见解。但我以为有争议,就有存在的价値。
文字|钟传幸 复兴国剧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