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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的表达方式如同其他艺术被解放,其能表现的深广度已成为如何看待舞蹈的基点。(许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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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的割裂或合一

对「身心灵」舞蹈的一点反思

身体最终的意义,或背后促使身体活动的精神是舞蹈家所关心的,舞者对一个无我寛广的世界其心中仍存在著一些向往,「身心灵」的创作俨然成为一门显学。 然而,这股「淸流」果真能将舞蹈的境界推向更广垠的境域,或者仅只能成为另一种迷障?

身体最终的意义,或背后促使身体活动的精神是舞蹈家所关心的,舞者对一个无我寛广的世界其心中仍存在著一些向往,「身心灵」的创作俨然成为一门显学。 然而,这股「淸流」果真能将舞蹈的境界推向更广垠的境域,或者仅只能成为另一种迷障?

谈到舞蹈,一般人总容易想到「美妙」的肢体表现,而这美妙,还往往是有一成套惯性的手法,以此,人看到了肢体或「肉身」可能的优美曼妙乃至圣洁,而各个民族虽有手法运用的不同,但在此的艺术表现,却似乎并不像美术,尤其如音乐般,有时是那样地彼此难以相互理解,这似乎也印证了肉身所具有的「局限性」、「普遍性」与「根柢性」。

探索身体存在的意义不是舞蹈而是舞蹈

然而,就如同其他艺术的现代解放般,舞蹈的这层惯性或「局限」也遭到了质疑,当画画不再求形似,音乐不仅是悦耳而已时,舞蹈的存在自然被推到了极致。身体能表现些什么?它的面相广度如何?这些问题已变成舞者看待舞蹈的基点,而究其极,「身体」存在意义的探索似乎也才是舞蹈艺术的原点及终极所在。

这样的想法使现代舞蹈呈现出与传统舞蹈很不一样的外貌,传统舞蹈一般是将身体美化,或用来娱悦身体的,精炼的手法及象征性的连接是它的基底与惯用的延展模式,也因此,它是相当生活的,其间所显现的不同,往往也是文化风情上的不同。

传统舞蹈中与现代舞蹈较接近的,就属宗教舞蹈,但在这里的肢体动作常也不被归类于舞蹈之属。宗教舞蹈内,身体不仅不是目的,它还更透过身体的「泯没」来达到与超自然合一的目标,而这虽然与许多现代舞者之始终「执著」于身体不同。不过,透过一定惯性的解放去直指精神层面则属一样,只是一前者的惯性指的乃是「身体」的存在,后者则常只就舞蹈的惯性而言。

当然,这样的分别其实也不为许多舞者所接受,尽管仍旧执著于身体,仍旧以身体为表现或解放的唯一媒介,但身体最终的意义,或身体之所以为身体背后促使它能活动的精神却才是这一些舞蹈家所关心的。于是,在这里,舞蹈之所以成其舞蹈,已不是前此反古典或传统的惯性而已,更在于它不是舞蹈而所以是舞蹈,这样的认知逻辑像极了金刚经的「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虚无的精神世界或是舞蹈的另一种迷失?

从这非制约、反惯性更前一步的走到「无我」,正是当前许多谈「身心灵」舞蹈存在的缘由,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只是以虚无飘渺的精神世界来包装作品,也有一些是利用神秘的氛围以避开创作表现的难题,但我们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的舞者,对一个无我宽广的世界其心中毕竟仍存在著一些向往。

在科技独大、物欲高涨的现代,这种转变当然不只是艺术家在艺术、生命追求上的不得不然,它事实上也应和了许多人的心声,因此,俨然有成为当代显学的趋势。然而,这股「淸流」的出现,果真能将舞蹈的境界推向更广垠、更深刻、放更根柢的境域,也或者仅只能成为另一种迷障,反而加深了舞蹈表现可能的异化?

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如何其实牵涉到下列两个层次矛盾的统合,首先,是艺术表现上的:

所有艺术都必然牵涉到手法的使用,透过手法使观念、形象得以聚焦,以之产生深刻感动的能量,然而,手法的解放却正是谈身心灵的舞者在表现上的第一切入。对古典、民族束缚的反动,使现代舞蹈产生了新貌,但不久之后,我们却也发觉现代舞蹈也自形成一种封闭系统的语汇,它仍旧有它的手法,而有时这些手法的运用还真稚嫩散乱,手法的解放因此不仅没有得到真正的解放,新起的手法竟也发觉必得经过时间的磨洗,而此矛盾,在谈究竟解放的「身心灵」上,其落差更大。到底有没有解放的拟聚、拟聚的解放呢?这个艺术根柢的观照以及实存的状况,显然不是原先解放反动后预期的非黑即白,此地舞者所面对的化矛盾为统一是最根柢的,困难也是最大的。

其次,是所谓解放、无我或一心之转的问题,这中间牵涉的心灵「实相」究为如何,身心的关联本来就是「身心灵」舞蹈探讨的主题,以此来确定身体的定位及可能。然而,除了透过观念的引介、身体的解放来掌握外,对于真正面对心为何物的哲学,尤其是以体证来成就的宗教世界,舞者的了解有多少呢?没有这些,所谓的无我与心「空空洞洞」的「无记」就没有分别了,而身体形态所能逼迫或切入「真如」、「本心」、「自由心灵」的局限与殊胜也就无以观照了。

当下的解放与时间积累的矛盾

如果从这两点看来,显然台湾谈此道的舞者所该努力或谦虚反省的地方就实在太多了。例如,有些舞者喜欢运用宗教之名相,而这些禅、密名相原都是实证的境地,宗教行者用它们时也都非常谨愼,但在此,舞者却似乎显得异常草率。诚然,跨界引用名相其诠释可以有更多的自由度,但一个舞者自称「悟了」,或自称取材于宗教的精义而以之成为舞作的缘起或终极时,他的谦逊与反躬自省就该接受检验。

又如:当我们以新的媒材、手法作为突破障碍、更自由发挥的利器时,媒材、手法的可塑性及局限却并没有得到更深的观照,而这时的舞作,就要必然碰触到舞蹈这时间性艺术中另一层的矛盾空间。也就是说,在摒除了传统惯性的叙述后,舞者所要的解放或无心,往往是强调「当下」的,然而,舞作的本身原有它客观的「时间値」,在时间流程上必然要牵涉到「积累」,当下与积累如何同时存在?这个矛盾必须解决。固然许多身心灵乃至现代舞者也许只想随心所至、无罣无碍、不沾不黏的享受于「自受用」的成就或乐趣中,但既呈现为舞作,就不能不考量欣赏者是否可能与舞者如此「同步的无心」。也因此,这类舞蹈乃常常沦於单一手法重复扁平使用的境地,而就中或有吉光片羽,整场却总让人较难以消受。

若无深刻反思恐是面对现实的遁辞

对于身心灵的拈提,老实说,我们是必然要期待的,身体的究极意义、舞蹈的表现空间,在这带有浓郁东方哲学的基底上应该能有较多的厘淸与开展,而建基在深厚「道艺一体」传统的东方舞者更有其在此的殊胜位置。只是,从身心得观照到道艺的反思,我们总也希望能更深刻一点,而艺术表演与生命实践、舞台特殊时空与日常一般生活、概念与实证之间的关联、虚实,如果在舞者身上没能被检验,则身心灵就恐怕只是另一个舞者面对现实问题的遁辞,其所导致的结果,也将是身心的割裂而非合一了。

 

文字|林谷芳  音乐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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