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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众人机制性的语言与肢体来衬托勒茹的主宰样貌。(柯宗明 摄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 提供)
戏剧 演出评论/戏剧

世界在编辑室里穿过

评《真?理》一剧人物安置与空间用法

舞台元素应各自发言并与全剧的其他环节相扣,以便分工演述题旨与隐喩。基于此,本剧的舞台设计应该还有更大的挥洒空间,以与写实化的表演形式作异质而补述的演出。

舞台元素应各自发言并与全剧的其他环节相扣,以便分工演述题旨与隐喩。基于此,本剧的舞台设计应该还有更大的挥洒空间,以与写实化的表演形式作异质而补述的演出。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真?理》

86年11月1~9日

国立艺术学院 展演艺术中心戏剧厅

新闻成了上帝的话

本剧「主导」人物勒茹的进场姿势像一首定场诗,预言报业自居世间(知识与真相)的主宰──新闻成了上帝的话(印出来即是真的,必须是真的)。其权威性与绝对性建立在个人权力追求与自我膨胀,以及财富与攻破人性弱点之上,以此为轴心并予以扩张,像一个巨大漩流,卷进去的人皆或自愿或被动地迷失在自己曾经坚持的真理与(职业)道德的真伪分界的模糊地带中,而成为报业媒体竞赛中的牺牲打。是的,人生如竞赛,职场就是竞赛场,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著,位于幕后者不必身挂战甲,亲赴战场,就可以预操胜果,靠的就是权力、财富与智谋,而财富似乎永远存在拥有权力与使技俩手段的人的口袋里,并以大跃进的速度激增著。至于那些被卷入漩涡而未知者,却可怜的只为求得当下自我的生存与保障,而甘于被这个巨大漩流曲扭、变质,渐渐地形成报业王国中的中坚分子,真相随著个人理想尊严的消失而与谎言并肩而行,或被谎言替代,真理也就无容身之地了。

安置在前台及左右两边道的记者与街上报贩活动的场景,白描了记者们拥簇聒噪、抢挖「新闻」,再似是而非的自行诠释,传递消息;以及街上报贩耸动性的喊话之刻板群像。由于空间的近距离、夸张机械性的肢体语言与标语式的词句,大有逼迫观众思考其中真伪辨证之感,也相对的对观众构成了由视、听觉性压迫乃至心理的压迫。而由于舞台空间的使用:中间舞台系戏剧主行动与换大景片的场所;固定的利用偏前(前台)、偏高(二、三楼)、观众左右两个边道,暗示观众也属于这巨大漩涡内翻腾的一环。我们仿佛看到由舞台中心点的权力/暴力(以勒茹为代表)向外推展至掌天下事于一笔,让世界在编辑室里穿过的编辑们(如海瑞、安德鲁),再推延到盯、追、抢新闻的记者群,接著是街上的报贩,最后是报纸读者(剧场观众),层层圈圈,波浪荡漾,观众时而被牵入纷乱阴谋谎骗之中,就像读者真伪不知的日报,而皆信以为真,是最大的受害者,时而因处于最外圈,较有隔岸观火的淸醒时刻来思索讯息真伪、辨读真相。并可以由此来连结一系列已是这个世代里,国际性的问题网络:真理的存在与价値、人性本质问题、一个以资讯的传递与被需要结构化的社会图像,以及政治与媒体交互为用,各取其益的事实。在思索的同时,剧场观众也在戏里戏外评验自身的位置与应有的权力、判断之必须与正确判断的价値。

剧作中对人物的配置

剧终时权力与暴力的高涨与疯狂(常常是一体的),战胜了不堪一击的人性之尊,淹盖了希望与改革的可能,使「真理」因面目模糊难寻与深具危险性而失去了它的寻求者。把责任丢给了剧场里的「民众」角色、观众。由于勒茹所代表的势力与胜利,始终强占著优势,因此也特别能感受到隐身舞台之后的剧作者个人强烈的控诉、悲观与不信任(不信这畸诡现象能得到反正)。有时某些写实剧本的裸呈主题,常常血肉淋淋、肌里分明,纵向反映现象的细部,也同时少了一份言外投射与想像的乐趣。

以一位特定的神秘性幕后人物,统摄这个领域中就业人口的生存安危、理想与思想,主导整个戏剧的进行;借机制性语言与肢体来表现的群众(记者、报贩)戏,除了刻划其职业形象与媒体社会的面目之外,更是以对比的方式,烘托此一主要人物的圆滑老练、耍阴斗狠与野心勃勃,使得《真?理》一剧在角色重量与能量的表现上显得悬殊不均,在戏份比重与角色把握上,学生演员呈现了限制与模糊的感觉。《真?理》的整体印象仅落在人的争斗计算,一人之姿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余的人皆是鱼兵虾将,只有被吃的份,颇像是一出好莱坞影集的剧情内容,忽略了新闻与媒体本身可能拥有的探讨空间与戏剧张力。

导演对空间的运用与塑造

就导演空间运用上来看,几个场景的处理很値得讨论:

一、第二幕第二场,悬吊长形木板(会议桌、比剑场地)揭示勒茹外在作为所依据的内在残暴病态世界。灰色系钢索与三块悬吊黑空之中的固定景片,与因动作而产生的摇晃不定的长形木板,以及角色的日本服饰与举剑所迸发出来的日式静谧中的残暴,凝合了视觉上的写意诠释,为后来的约克郡原野「发现真相」一景埋下伏笔。只是借日本所讲究的形式上的一贯神秘气氛,陌生化勒茹的面貌,暗示该场戏的不可捉模,我个人以为倒嫌矫作了。

二、第二幕第四场,底幕上柔美的鄕郊投影与空旷的舞台,散发出英国约克郡原野的广阔想像;又因台面上二块长条形与二块方形平台的简单摆列,在柔和中含有理性的暗示:大自然中的狩猎、徜徉于胜利感中的安德鲁与其自我发现的残酷(被利用的愚蠢与盲目,一如吕贝卡的先见,终揭示了他的转败为胜其实是正陷入了新闻媒体的不求真实的陋习,他失去职位乃因他的正义,但再度得回职位却因他的盲目与不自觉的职业弊病,最后遂无可挽回的成为自己所唾弃的人──成为职场,或曰人生竞技场上的献暴物罢了。以为抓到成功尾巴的时候,也正是日后人格堕落、永无回头的起点。戏剧自此急转,邪恶的声音此后成为唯一的声响)。当观众与安德鲁同时惊愕地发现先前的场景原来是桥段假象,此刻底幕投影的氛围推动了戏剧情绪上的乖离,呈现两种情境。

三、在同一场中原野狩猎,导演以样板戏的夸张定格表演方式来呈现,对照优静柔美的底幕上的鄕郊投影,将猎者的机械性与无自主自觉、冷漠刻板表达得淋漓尽致,衬托了勒茹的力量,以及人对人之间的猎与被猎的必然/自然的吊诡关系,一如勒茹与安德鲁、勒节和其附庸,和社会中计多这种明与暗的对比组合。样板戏中身体语言的运用还在「赛狗场」、「记者群」和「展览馆」的与会者的肢体语言上看到,应该也是这种机制性的讽喩,暗示著有机体的腐败与循环。但其凝聚戏剧张力的效果倒就不如原野狩猎一场来得凸显具体。

四、前台与两边走道的频繁使用,除了避开同时间换景,也显示导演在舞台空间上的纵横向利用,将观众席正式纳入戏剧中心,模糊台上台下的界限,亦说明了「剧场空间即表演空间也就是戏剧空间」的空间概念。

「资讯」是幕后主角

剧场是个观看的空间,因此也是最适宜向观念和视觉现象提出质疑与问题的场所。是故,剧场演出必须运用适切的形式予以戏剧「透明化」,以避免掉入写实主义观点中的碎片追索,或剧场惯例的无尽使用,而试著让看似已死的、缺位的东西(事件、想法)复活与再现。

《真?理》在戏剧发展上,便因胶著於戏剧情境中对新闻、媒体的直接鞑伐与否定,只盘桓在剧本里角色的尔虞我诈的基本架构所带来的黑暗面与荒谬感上,而有种自限格局之感。「资讯」本身这个幕后主题,才是真正角色,存在于我们每日生活运作中,而且是动机本源,但,整个过程中却看不到它的「演出」。我们似乎透过此剧只看到「人」的主控性却忽略了人的「猎物」本身所提供的诱因与挑战。

从展览馆的会议、约克郡原野的狩猎与发现、卫桥的房子中瑟法斯特访勒茹、赛狗场等场景,我们时而可见导演或写意或简练的多面向视觉意象表现。在区位发展上,前台与左右两边道的使用颇有透明化的效力,但舞台语汇整体设计上的能量仍显发挥不足,缺乏点题性与忽略前述之资讯本身此一角色上的构思与想像或是其因!换言之,大景片与报亭以及几件较大的道具皆只发挥其衬托空间气氛、人物色调的基本工作;对本剧所直指的新闻媒体掌握真相、对今人的多种影响无远弗届,以及人们活在以假为真的危机里等等的内在言说,并没有辅助的作用。舞台元素应各自发言并与全剧的其它环节相扣合、相应对,以便分工演述题旨与隐喩。基于此,本剧的舞台设计上应该还有更大的挥洒空间,以与写实化的表演形式作异质而补述的演出。

 

文字|陆爱玲  法国巴黎第三大学戏剧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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