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演社去年底在夜市、庙口演出「台湾胡撇仔戏」Taiwan Opera,形式上的热闹、混杂,内容上的新鲜、暧昧,让观众有著不同的反应与回响。「但是,我们对他的期望更高一些。」
金枝演社《胡撇仔戏──台湾女侠白小兰》
12月2日〜21日
台北县二重埔疏洪道万善同夜市等地
选择「夜市」这样一个视觉、听觉甚至味觉都很混乱的环境,透过种种表演形式释放对这块土地觉醒的热情,应该不算是新鲜事了。新鲜的是能够放弃中产知识阶层矜持的自我,去拷贝底层文化的审观和思维方式。
故事是什么不重要。「胡撇仔戏」根本不想吿诉你什么故事,不过假藉一个壳子,将材料放进去而已。当饰演「黑玫瑰」的演员抖落外套,裸露右肩和黑色内衣,诉说她是多么性饥渴,并且仿效牛肉场的模式挑逗观众:「这边已经脱了,另外一边……免烦恼啦!」龙山寺前的男性观众果然兴奋到最高点,有人喊著:「你上去!」「你上去!」;有人则看傻了眼。
如何低贱?如何强韧?
好奇的路人,加上结伴前来观赏的大学生,旁边是卡滋卡滋的槟榔嘴、精神有点分裂的流浪汉和大学教授(如本人)。这样的观众组合,共同将刻意装饰得像电子琴花车的临时舞台围得密匝匝。突然有个人从前面坐著的群众中站起,走向后台。乾瘪的紧身衣,过大的廉价皮外套,戏剧性地叼了一根烟──他,只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好奇观众。原来,舞台上演的,正是日常在舞台周遭环境活动的主人。包括演出后卖玉兰花募款,观众买玉兰花的动作,都成了演出的一部分。
如果将之视为剧场做田野工作的方式,那么就像「金枝」取名自英国人类学家富莱泽(James Frazer)的巨著The Golden Bough,这样的活动是很人类学的。当舞台上的演员,用生硬的台语不断地讲粗鄙下流的脏话,配合一连串暗示性交动作的表演,的确能够引起他们所欲模仿的那一群观众的共鸣。相信也绝对能够从表演实践的过程,切身(可能很强烈)感受这一股力量是「如何低贱,却又如何强韧」(民生报报导用语)。
然而,这样的演出却难以和环境对话。
「胡撇仔戏」产生自台湾战后内外台车拼的歌仔戏班,以新鲜为号召,打斗场面使用武士刀,神怪、流行歌,无所不包。以今天的角度描述,可以说是残留「皇民化」余毒的金光戏。日帝早在半个世纪前被驱离这块土地,但日据的阴魂却盘据在许多台湾人的认知中久久不散。「胡撇仔戏」未始不能浮现这样的历史掠影,因此有其再现和陈述的意义。必须厘淸的是,那是台湾文化畸形儿,而不是母亲。
我们对他的期待更高一些
何况《白小兰》若是剥掉这一层外衣,和一场学得很像的牛肉场秀或电子琴花车秀,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底层文化原始而诚实的生命力中,欠缺的正是文化承继的使命和自觉。全面向底层文化学习,却忘了把自己输出给这一文化阶层。徒然取悦、谄媚,谈不上对话。
在《白小兰》诡异暧昧却「抢抢滚」的热烈气氛中,不禁令人憧憬全民剧场的美景,一个真正戏剧运动到来的可能性。做为表演内容之一,金枝强力地促成了这样的场面,绝非闭门自赏的小剧场所能企及。
只不过,我们对他的期望更高一些。
文字|林鹤宜 台湾大学戏剧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