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的纪录影片如何能重现立体的舞蹈?
拍摄过程中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是记录,还是扭曲舞蹈?
身材瘦小,声音轻柔的安.娃向(Ann Vachon)是荷西.李蒙舞蹈团(Jos'e Limoa Dance Company)的老舞者及教授现代舞技巧的资深教师。目前,她任教于美国宾州的天普大学(Te-mple University)舞蹈系,为艺术硕士 (MFA)课程的负责人。除了技巧课,她也教授「创作」、「名作表演」及「录影带舞蹈」等课程。此外,她正在拍摄一部关于美国编舞家荷西.李蒙的纪录片《超越文字:荷西.李蒙的艺术和生活》Beyond Words: The Art and Life of José Limón,将于近期完成。在以下的访谈中,她娓娓敍述这部影片如何从孕育、构思、写企画案,到拍摄、剪接及接近完成的过程。
寻找史上的编舞家
请问妳何时参加荷西.李蒙舞团?为什么要拍这部舞 蹈纪录片?
在高中时我因为喜欢李蒙的舞蹈的风格而到他的工作室去上课,还和李蒙的老师杜瑞丝.韩福瑞(Doris Humphrey)学编舞。之后,我进了茱丽亚舞蹈学院,在学校第一次跳了李蒙的舞作 Missa Brevis,后来,李蒙的舞团要去南美洲巡回,我也被邀请参加演出。毕业后就顺理成章成了舞团的正式舞者。除了中途因生小孩休息了几年,有超过十年的时间我在舞团,一直跳到一九七五年。之后,我搬家到费城并成立了自己的舞团「舞蹈渠道」Dance Conduit。除了表演新舞作,我们也固定重建、表演李蒙的舞作。「舞蹈渠道」可以说是在韩福瑞─李蒙这个传统下的一个分支,而我自己则是李蒙舞蹈大家庭的一个成员。
我开始动念头要拍这部纪录片是因为过去我在大学部教授舞蹈史的课程。当时,我曾花了不少功夫去找相关舞蹈家的影像资料,以做为教学之用。然而,我却发现关于荷西.李蒙的录影资料少得令人惊讶。若不是我出身李蒙这个大家庭,我恐怕要因此将荷西.李蒙这个重要的编舞家从我的课表上删除了!这就是我开始计划拍摄这部纪录片的主要原因。
妳何时开始对录影带和舞蹈的结合产生兴趣?
我本来对「以影像来呈现舞蹈作品」的印象非常恶劣。只能从某个角度拍摄的、平面的舞蹈录影带,根 本无法真实地呈现立体的舞蹈。
此外,我本来就非常讨厌电视,大约有十年的时间家中根本连电视都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心血来潮买了一台彩色电视回家,打开电视时正好看到一则海尼根啤酒的广吿:它特写一只细颈的绿色酒瓶,而晶莹剔透的水珠正顺著瓶身往下滑,充满了美感。这使我开始相信影像也有艺术性可言。又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美国编舞家梅芮迪丝.蒙克(Mer-edith Monk)的经典舞蹈录影带作品《爱丽丝岛》Ellis Island,深受感动。渐渐的,我自己也开始尝试拍摄舞蹈录影带,并产生浓厚的兴趣。不过,我认为舞蹈录影带(Dance Video)既非舞蹈,也不是纯录影带,而是混合此二者的「新艺术品种」。
妳如何学会制作录影带的各种技术?
我到天普大学任教后,到校内的电影系、传播系及人类系修了不少「电影制作」和「视觉人类学」的课。刚开始我练习拍了一些舞蹈短片;从不同的角度拍摄自己的舞作,再配上不同的音乐,剪接成风格迥异的舞蹈录影带。另外,我也曾拍摄了各色缓慢运转的杯、碗、瓢、盘,再以剪接的方式,让这些碗盘看起来好像在跳舞一般。我也称此类作品为舞蹈录影带。
此外,我的儿子Malachi Roth是此部李蒙纪录片的副导演。他本来主修设计,大四时开始自修拍片技术,和朋友合拍影片。他们以纽约街头无家可归的人为主题的纪录片,曾在费城影展中获大奖。我儿子的拍片知识和经验对这部纪录片的拍摄贡献良多。
超过六十小时的毛片
何时开始筹拍这部纪录片?拍摄前做什么样的准备工作?
我从一九九三年开始撰写企划案、寻找赞助,并花了一整个夏天在林肯中心的舞蹈文献部门搜集荷西.李蒙的文字、录音和影像资料。此外,我开始把李蒙去逝前才开始撰写的自传手稿打进电脑,并发函给所有参加过舞团的舞者,吿知我准备要拍一部这样的纪录片,以征求他们的同意,让我使用有他们的舞蹈影像。
很令人鼓舞的是每位舞者都回函表达热烈的支持,还有人主动寄支票来赞助。我可以感受到他们都乐于有这样一部影片出现。此外,也开始录影,采访无数的老舞者、李蒙的兄弟姊妹、韩福瑞的儿子等,请他们谈谈他们心目中的荷西.李蒙。
光是这些毛片(footage)就有六十多小时那么长。
后来这部纪录片完成的真正片长是多少?
一小时。我们正在努力把这些庞大的材料剪接成一小时的长度。非常辛苦的工作!
所以说这是一部纯纪录片?可以算是一种舞蹈录影带吗?
这部影片具有一般纪录片的形式。荷西.李蒙的生平和舞蹈成就,大多是以发生时间的先后来呈现的。譬如说我们从他的童年生活开始拍摄,到靑少年、成人等,依次渐进。但某些部分也有例外。例如在影片的最开头的部分,我们便参照了荷西.李蒙在其自传中关于其出生地的说法。他写著:「我出生在纽约第五十九街的舞蹈教室。我的母亲是杜瑞斯.韩福瑞,父亲是查理斯.魏德曼(Charles Weid-man)(注1)。之后他才写:「但在那很多年之前,我的真正的出生地是墨西哥的一个小镇Cultacan…… 」
很明显地,李蒙在说的是:他的艺术生命是在他认识了舞蹈之后才开始的。因此,在纪录片的开头,我们也附和他,先把场景带到五十九街的舞蹈教室,再衔接到他墨西哥真正的出生地去。
影片会不会扭曲舞蹈
妳在这部纪录片中以何种方式拍摄李蒙的舞作?之前妳曾提到妳觉得影像无法适切地呈现三度空间的舞蹈。在这部影片中,妳是否采取特别的策略来处理这个问题?
在这部影片中舞蹈作品的部分,我使用了李蒙舞作的档案录影和我们自己拍摄的、现今仍在演出的舞作。然而,我们刻意选用很多近距离特写镜头(close — up),呈现舞蹈的局部多于全貌。
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觉得在萤幕上,近距离特写使舞者的动作和表情可看得比较淸晰,比从远距离拍摄的影像有趣。第二,我们要借此来提醒观众:拍摄舞蹈全貌的录影资料并不等于舞蹈作品本身。这也是我们宁可大部分的时间只捕捉舞蹈局部面貌的另一原因。
影片中是否有一位主要的敍事者为影片的发展做旁白?
没有。我们在不同的段落以不同的人的声音作旁白,如李蒙生前的访谈录音、他的兄弟姊妹对他的描述等。此外,在影片的好些部分,我们试图让他的舞作和他的生活经验产生对话。例如,影片中有一景是李蒙在他一九五四年的舞作《背信者》 The Traitor中的独舞。穿著褴褛的衣服,在左顾右盼后,用颤抖的手从上衣里掏出东西来,珍贵地放在手心中数著。我们看不到他拿出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在原作者的意图中,他数著的是藏在身上的银子。
然而,我们为此段舞蹈配上的旁白,是李蒙的弟弟对那时他们淸贫生活的描述。他提到在战时,李蒙去从军只是为了获得一天的三顿饭。因此,我们很容易就联想到李蒙在《背信者》中的那个手势所影射的其它意义。也许,他从身上掏出来的也可能是他身上仅存的粮食。但也有人说,他掏出来的是一颗赤裸裸的心。
您是否会担心这种作法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舞作的精神?
本来会。不过,这种作法虽然有点流于搧情,但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将之保留。原因是这个方式可以使观众有机会了解,是什么样的生活背景让荷西.李蒙创作了这些舞作。而且李蒙是一个有强烈情感的艺术家。他的舞作也以刻划人性见长。所以,我们所选择的这种形式,似乎正可以贴切地反映他的人格特质。
不过呢,我也准备好了为此接受批评。我相信某些荷西.李蒙舞团的舞者将不会认同我的作法。他们也许要说我将自己的诠释加在影片中。但我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既然影片是我拍的,自然地就一定会包括了我对荷西.李蒙的见解。就算是纪录片,也不可能是完全客观的。
苦难的蓝色调
在影片的剪接部分,妳是否也有特别遵守的哲学?
因为李蒙的舞作音乐性大都很强。所以,我们也试图在剪接影片时,让影像切换的节奏达到此种效果。
在影片的前半段,我们用了较多的蓝色调,原因是蓝色调似乎较接近李蒙多苦难的一生。但我们并不想因玩弄色彩而让影片看起来太实验、抽象,不写实。我们希望这部影片仍保有纪录片的特质,即使是中小学的学生们也能接受。
墨西哥是荷西.李蒙的故乡,他也曾短暂回到墨西哥工作。你们也到墨西哥去拍摄吗?
在想要拍摄这部录影带前,我就到过墨西哥多次。有一回甚至在李蒙长大的小镇举办的舞蹈节教舞。那回我拜访了李蒙生出的房子,可惜当时我身上并没有带摄影机。如果现在我有钱,我很想飞回那个小镇重访李蒙故居,摄取几个简单的镜头,放在影片中。但是,很多人吿诉我现在那个房子已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另一回我去墨西哥,是一九九二年采访五〇年代和李蒙工作的几位女舞者们。她们带我拜访那个小镇漂亮的墨西哥小教堂时,正好遇上当地的节庆,教堂前有盛大的游行。我便把教堂和游行都拍了下来。这些镜头后来也都成为纪录片的绝佳素材。
拍摄此影片是否有可能申请补助?荷西.李蒙可以算是相当重要的美国编舞家,这是否有助于经费的申请呢?
大家都如此推测,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已自掏腰包垫了不少钱。目前,我正在期待「舞蹈保存基金会」(注2)可以拨发一笔钱给这部影片。此外,「公共电视台」(PBS)也表达了看毛片的意愿。如果他们感到满意,他们会出钱让我们完成这部影片。
访谈后,我获得安.娃向的允许观看了尚在剪接的录影带片段。我感觉这部由舞者执导的舞蹈纪录片不但很荷西.李蒙,也非常地安.娃向。它不但呈现了荷西精采的一生和舞作,安.娃向的敏锐和纤细似乎也一一散发在这部别出心裁的舞蹈录影带里了。
注:
1.查理斯.魏德曼是韩福瑞的长期工作伙伴。
2.舞蹈保存基金会:National Initiative to Preserve America's Dance,简称 NIPAD,于一九九三年由 The Pew Charitalbe Trusts 创立,并获得甘乃迪表演艺术中心(The Kennedy Center for the Performing Arts)的支持。其宗旨在协助美国艺术圈了解舞蹈资产的珍贵及保存资产的重要。并鼓励开发保存舞蹈资产的新技术,任何和此相关的计划都可以向该基金会申请补助。
采访‧整理|黄尹莹 天普大学舞蹈博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