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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爱乐此次来华的演出曲目,展现极大的包容性与寛广的表现力。六月十七日在台北的演出排出了德佛札克的第八号交响曲、拉威尔的圆舞曲和波丽(牛耳艺术经纪公司 提供)
焦点 焦点

二十世纪乐团艺术的两极

纽约爱乐与圣彼得堡爱乐

纽约爱乐高度自由化、经过多重文化洗礼和商业取向的独立自主,和圣彼得堡爱乐带有宫廷乐团的高贵气息,极度依循传统和几近闭门造车的精雕细琢,恰成为本世纪东西方文化极度发展的两极表征。

纽约爱乐高度自由化、经过多重文化洗礼和商业取向的独立自主,和圣彼得堡爱乐带有宫廷乐团的高贵气息,极度依循传统和几近闭门造车的精雕细琢,恰成为本世纪东西方文化极度发展的两极表征。

对立的两极

纽约和圣彼得堡是二十世纪后半叶西方文明最极端的对比:一个是人性高度自由化、艺术家向往的无羁城市,另一个则是充份极权和艺术受箝制的最高表征。在冷战期间,这两个地方的艺术家呈现出宛如对抗般的两样风情:作为民族与文化的大熔炉,纽约热情无私的吸纳不同种族与流派在这里生根、茁壮。同一个时期有来自旧俄,解放后不久移居西方的霍洛维兹、史特拉汶斯基;同时也可以看到另一派生于斯、长于斯的新派艺术家如伯恩斯坦、顾尔德。霍洛维兹以传承旧时代的技巧和观念取胜,顾尔德则标榜完全独立、自创的音乐风格;史特拉汶斯基自绝于俄国民谣传统,依靠俄国芭蕾舞团(Ballet Russe)演出、诠释其乐曲,维持其声名不坠,伯恩斯坦却完全靠他独特的音乐创见和狂傲的性格,摆脱欧陆传统,自成一家。不同风格存在同一时空,却也相安无事。

相对于纽约繁盛的音乐风貌,当时的圣彼得堡,因为俄国共党的专政,自一九二四年以后改名为列宁格勒。在音乐服膺人民的要求下,前苏联治下最好的音乐家被召集到这里,甚至胜于首都莫斯科的精英汇集。列宁格勒比莫斯科更常演奏西方乐曲,也是俄罗斯乐团的最高象征。它历任的指挥者都是俄罗斯境内最具影响力(不管是在政治或是音乐艺术上)的指挥家,对当代俄国乐坛人才的提拔和贬抑具有绝对的权力。在中央集权和旧俄艺术传承的影响下,象征共产西方最高艺术表征的列宁格勒爱乐,有全然迥异于纽约爱乐的演奏传统。他们不作兴细腻的音乐堆叠,而讲究大块挥洒,音乐常常在最强烈和最薄弱的两极上,而绝少允许中间调。就像美国以拥有有顾尔德和伯恩斯坦而自豪(顾尔德其实是加拿大人),俄国也有穆拉汶斯基这样的大师,而他就是当时列宁格勒爱乐的指挥。穆拉汶斯基是一位独裁者,和当时的史达林一样;在他手下的乐团,完全就是他的手脚,可以一致无误地奏出他所要的任何音乐表情。

平民与贵族的出发点

纽约爱乐是美国本土乐团中年龄最长的,她成立于一八四二年,原名为纽约爱乐交响协会,初期他们就以永久固定的职业乐团为经营目标,但是演出却不固定,团员也只有五十到七十之数,早期甚至未聘过正式的指挥,而由团员轮流担任。这个乐团的成立,后来成为美国音乐接受欧洲影响的先趋,并每每成为指标,观察者可以据此看出美国整体音乐环境的风格和倾向。正如同纽约位于欧洲移民前来美国的第一站一般,纽约爱乐也承接最多自欧洲来的乐手,因为如此,纽约爱乐的风格成为美国乐团中变化最快、型式最丰富的一个。每次只要换一个新指挥,她就会变换一种声音和曲目,从作曲家马勒开始,孟格堡(W. Mengel-berg)、福特万格勒、托斯卡尼尼、莫里纳里(B. Molinari)、艾利希.克莱巴(Erich Kleiber)、布鲁诺.华尔特(Bruno Walter)等人,一方面以其赫赫当代名指挥(往往都是同时执掌柏林、维也纳爱乐或歌剧院的名家)的地位和技艺,影响了纽约爱乐,一方面则又因其忙碌短暂的驻团时间,留给乐团许多独立成长的空间。这样的影响,使得纽约爱乐很少像其他美国著名乐团那样,长期为同一位指挥磨练,养成一种固定而独特的声音,相反的,却培养出他们多变而富弹性的音乐性。

在纽约爱乐的过往历史上,最辉煌的一段时光是由托斯卡尼尼所创造的。他执掌的八年期间,纽约爱乐多次前往欧洲,化身为大师的代言人,在托斯卡尼尼最后领导纽约爱乐于卡内基音乐厅举行的吿别音乐会上,许多人猜测著托氏会不会就此回到义大利,不再重返美国,而造成门票抢购一空的热潮。在托斯卡尼尼之后,纽约爱乐请到的指挥家无一不是名家,从巴毕罗里、华尔特、罗金斯基、米卓波洛斯、伯恩斯坦到布列兹、梅塔、布许、辜森斯、莱纳、库赛维兹基、库尔兹(Efrem Kurtz)、史托柯夫斯基、赛尔、孟许、萨巴塔、蒙都、康泰利等人,各具不同音乐风貌和特色,恐怕是近百年来经历过最多名家的世界级乐团。这其中又以伯恩斯坦的风格最为强烈,他是该团有史以来第一位聘请的美国本土指挥家,所凭借的是一身华丽的舞台身段和对于特殊曲目的独到见解。他那种艺人的身段,为纽约爱乐吸引到当代乐坛的目光焦点,虽然不以正统闻名,却自始至终未曾为乐团带来冷场。伯恩斯坦之后法国现代作曲大师兼指挥家布列兹登场,他在指挥纽约爱乐之前对于德奥传统曲目并不在行,可是凭著对现代音乐的热情和宽濶的胸襟,一手将纽约爱乐的票房拉升到最高。

相对于纽约爱乐的高度自由化、经过多重文化洗礼和商业取向的独立自主特性,圣彼得堡爱乐则始终挟著其宫廷乐团的高贵习气,以极度依循传统和几近闭门造车的精雕细凿见长。她始于一八八二年旧俄沙皇的宫廷乐团,早期的演出主要是供沙皇个人的典礼和某些作品的非公开性发表演出之用。一九一七共产革命之后,该团一度中辍,到一九二一年以旧制重组,改名为爱乐。从当时至八〇年代,只经历过七位首席指挥:库赛维兹基(后移民到美国)、Emil Cooper、马科(Nikolay Malko)、高克(Alexander Gauk)、Fritz Stiedry和穆拉汶斯基。而且这六人中马科、高克和穆拉汶斯基又都是列宁格勒音乐院中的师徒。这种封闭的情形自成一个演化的孤岛,建立了一套独属于他们的音乐风格。当然,我们不该忽略在这段期间前来访问指挥的外国大师:安塞美、老克莱巴、克伦培勒、克纳帕兹布许、华尔特和温加特纳,但是这些人仅逗留短暂时日,所能留下的痕迹颇为有限。该团在一九九一年以后,改回圣彼得堡爱乐旧名。历来,圣彼得堡爱乐就有两团,母团由穆拉汶斯基带领,子团则是原来苏联广播委员会管弦乐团合并到爱乐的,该团自从穆拉汶斯基时代至今,就一直是由泰米卡诺夫所领导。

圣彼得堡爱乐对比于西方的另一特色是,他是当时苏联境内所有官方认可作曲家作品首演的必争之地:萧斯塔高维奇、普罗高菲夫等俄国作曲家的作品几乎都是在他们手中完成首演,另外非俄国作曲家如米尧、当时已在美国的史特拉汶斯基等人的作品也多半由他们首度在俄国人面前演出。就像纽约爱乐一样,他们也肩负著东西方音乐沟通的前哨:萧斯塔高维奇《列宁格勒》交响曲的首演,透过他们的广播录音传送到美国后,立刻引起指挥家史托柯夫斯基和托斯卡尼尼的竞争,纷纷致电俄国,请求得到西方首演的权力。由于苏联当局长期禁止许多西方乐派、如音列主义和现代音乐作品的引进,在史达林过世之后的几次「解冻」期间,和赫鲁雪夫执政时期则又曾经大幅引进这类作品,圣彼得堡爱乐经常首当其冲,率先引进当时可以被许可的各类先进西方作品,也因此成为苏联人民了解西方前卫音乐的瞭望台。

马舒与泰米卡诺夫

苏联解体之后,东西方的界限不再那么明确,结果产生了一个有趣的融合:代表西方高度自由主义精神的纽约爱乐,却请到当初东柏林的首席指挥家马舒前去带领。马舒先前一直在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这个欧洲历史最悠久的乐团担任指挥,在这份工作上他待了二十六年之久。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是东西德未统一前东德第一流的乐团,这个乐团从孟德尔颂时代就扮演著欧洲音乐举足轻重的角色,马舒在此不仅地位崇高,同时在政界也颇有影响力,两德统一时,他也是一位关键人物。东德在二次战后物质条件一直远落于邻近的西德,连带的在乐团组织和训练上也显得落后而保守,甚至连使用的乐器都是老旧不堪;马舒的领导,与追求完美、精致的柏林爱乐在起步上就不平等,这也连带的影响了他的音乐风格。虽然在莱比锡期间,他同时也指挥世界其他乐团,尤其与日本新乐团关系良好,但是他对乐团演出细节的要求之宽容,则在他的演奏风格中表露无遗。马舒很少像西方指挥家,尤其是那些常进录音室,制作完美录音的指挥家那样,把最强音到最弱音,每一个声部的进出,多少乐器演奏都计算得淸淸楚楚。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显露他在这方面的冲突:「你录好唱片后,才发现自己早已超越它。」他对录音室一方面要求演出完美、一方面却又要显现出音乐自然而生动的效果感到矛盾与不解。他的录音量非常大,到近期名气渐盛,尤其到纽约爱乐后,一律都采现场演出收音方式,其频率之普遍,到了甚至连唱片外标都不特别加以提醒,只在提及内容时才有小小一行字标名是现场演出收音。

马舒的演出曲目非常的广泛,而且他一直在现代音乐上颇有深凿,这在盛名如他的指挥家中很少见。他的浪漫音乐受到普遍的好评,柴可夫斯基、舒曼、布拉姆斯的诠释,在当代名家中都颇能自成一家。而贝多芬管弦、交响音乐则显现出他作为德语系指挥家的基本功力,在二十世纪后半叶是颇见重量的一家之言。马舒颇知如何驾驭乐团,但很少以深沉、自我的艺术家性格灌注于他的演绎之中,也因此他的指挥很少有个人化的风格出现,经常是忠于原谱,而少见斧凿;这样的音乐态度颇不利于录音室艺人,也因此他在同辈指挥家中,始终是名声大而艺术排名不高。然而他的乐团经营能力和行政能力则是有目共覩。在当代指挥名家中,马舒是具有完整剧场指挥经验的老手,中期以后的他不再指挥歌剧演出,专注于音乐厅的管弦指挥,却未因此偏爱戏剧化和强烈对比的音乐制造,即使是在经常被滥用个人风格的浪漫音乐上,马舒的音量控制和节奏处理也始终合理,以完整的结构与和声分析作为根据。强烈而引人印象深刻的对比,很少会出现在他的演绎当中。这不表示马舒的音乐是没有创造力,平庸而缺乏个人见解的。他的音乐思维往往提供更多的思索方向,是行家才领悟得到的。

泰米卡诺夫则不同于马舒在音乐风格上的平澹自持,他经常能点出音乐中特殊的乐句或声部,借此让他手中的音乐明显有别于其他指挥家。这种能力常使他的演出让人过耳难忘,就算是最平凡的听众也能一耳辨出差异。他这种点化特殊乐句为不平凡的能力,不管是在浪漫音乐或近代音乐上都很具效果,就算是通俗如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他的演绎也始终维持一种高度的歌唱性格和抒情语法,而不若他的前任指挥穆拉汶斯基那样冷若冰霜,一丝不苟。他的音乐堆叠很见巧思,往往能见人所不能见,尤其是在俄国音乐上的评价,总是称赞他能在总谱中见到常人所未见处,这对任何久与古典音乐相处,认为太阳下已无鲜事的老乐友,更是非常强烈的刺激和挑战,既顚覆他们的听觉习惯,又开濶他们的音乐观。

 

文字|颜涵锐  音乐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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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爱乐历任指挥

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

1928-36

托斯卡尼尼在音乐界崇高的地位,对广大乐迷的号召力,训练乐团的强悍作风不仅深深影响了乐团往后的发展,同时也将乐团推向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次高峰。两者合作的十年间,这位大指挥家成功的贯彻了他在音乐上一贯坚持的意志──精确、完美、忠于乐谱,使纽约爱乐得以跻身世界一流乐团之林,但也因为训练乐团严苛的态度与爆烈的脾气,种下了往后乐团与指挥始终相处不睦的远因。托斯卡尼尼排练时总是激动且费时,在近乎过分的专制和细心要求下,将乐团的表现驱策到极致,从极难感受到的最弱音到最强音的猛烈爆发,配合他所偏好较快的速度,形成独特的管弦乐音色。

米卓波洛斯Dimitri Mitropoulos

1950-58

度过与使托柯夫斯基共治的两年之后,米卓波洛斯独力带领乐团度过一段动荡的岁月,试图将纽约爱乐带离托斯卡尼尼的阴影。在他任内乐团艺术水准虽稳定成长,但因为不谙折冲交际的性格与低调行事,使他和乐团与纽约乐界始终存在紧张的气氛。他是一个懂得训练乐团的好指挥,记忆惊人、读谱精确,大幅提升乐团的合奏能力。在个性化的指挥风格与自我音乐品味的坚持下,米卓波洛斯不拘泥于传统的德奥音乐,热衷现代曲目的开拓。

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

1958-69

伯恩斯坦开创了纽约爱乐另一个辉煌的时代,他不仅是第一位荣任纽约爱乐乐团总监的美国指挥,也是唯一受纽约爱乐册封的桂冠指挥。伯恩斯坦在文化上的意义可以视为美国本土音乐成就的表征,他善于运用这种表征,加上自己对媒体的影响力,将乐团带上电视萤幕推广音乐,同时也将听众吸引回音乐厅,造就了纽约爱乐另一个高峰时期。伯恩斯坦指挥音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受到作品情绪的感染,而牵引出指挥自我内在强大的生命力与热情,在指挥台上时常有大幅度的夸张手式与近乎舞蹈的肢体动作,这种被激情所导引的强烈风格,使他的马勒、柴可夫斯基都有超乎其他人的旺盛生命力。

布列兹Pierre Boulez

1971-77

布列兹除了是维也纳音列运动的捍卫者外,多年来也以华格纳、马勒、巴尔托克等人作品敏锐的诠释著称。他在一九七一年接任伯恩斯坦的遗缺,这个任命对乐团成员与纽约听众都是一项挑战,因为布列兹不仅在曲目的选择,音乐的表现手法,甚至是乐团的训练上,都是激进而前卫的,他总是以对作品结构的深刻理解为出发点,将每一个独立的、片段的乐句,作有意义的串连,以凸显出音乐的整体内涵。在他手中,冷静、线条淸晰的布列兹之声,是纽约爱乐成立以来少见的特殊音质。

梅塔Zubin Mehta

1978-91

曾经因批评纽约爱乐而与该团擦身而过的祖宾.梅塔,终在七八年因布列兹转往巴黎音乐与音响硏究中心而成功入替。无可否认梅塔是掌握乐团的高手,他的指挥手式简洁而不夸张,节拍明快,他手底下乐团总是能创造出华丽的音响与戏剧性的音乐效果,虽然某些人批评他的演出肤浅,未能表达出对作品深刻的理解,但他在后浪漫时期至二十世纪的音乐,尤其是马勒、史特劳斯甚至是当代如彭德瑞兹基等的作品,确有过人的表现。

马舒Kurt Mazur

1991-

当马舒从梅塔手中接过纽约爱乐时,他得面临一个体质亟待改善的乐团,以及听众逐年流失的场面。这位长年沉潜于东欧乐坛,深具德国传统kapellemeister特质的指挥家,成功地提高纽爱江河日下的声望。这同时意味著一向引领风潮、走在前端的纽约爱乐,选择了回归德奥正统,在马舒的领导下,深刻探索自莫札特、贝多芬以降的交响曲传统,这种看似保守的艺术取向,却较能获得一般听众的共鸣,而他的音乐风格,正如他的曲目选择一样,端正庄严,自制而内省。

(洪笃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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