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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罐头音乐」普及现象的「一个」省思

对台湾地区的音乐环境而言,原本已贫血的音乐演奏文化,在低廉的「罐头音乐」泛滥之下,更是日益艰辛。台湾的音乐演奏家永远也无法与装在「罐头」里的外国音乐家相比;除非台湾本地的爱乐者能感受到现场音乐演奏者与听众之间「心灵的交流」,以及认识到这种交流的「价値」。

对台湾地区的音乐环境而言,原本已贫血的音乐演奏文化,在低廉的「罐头音乐」泛滥之下,更是日益艰辛。台湾的音乐演奏家永远也无法与装在「罐头」里的外国音乐家相比;除非台湾本地的爱乐者能感受到现场音乐演奏者与听众之间「心灵的交流」,以及认识到这种交流的「价値」。

音乐是怎么开始的?如果试著为这个问题找答案时,会发现无论是在古代的东方或西方,都会把音乐的产生与鬼神相连。十八世纪以后,许多哲学家或社会学家,虽然各自从哲学或科学的观点来解释音乐的源起,然而他们的理论不仅互相抵触,也缺乏实际硏究结果的证据。

音乐的瞬间交流

十八世纪中期,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认为音乐是语言的「升华」,十九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史宾塞(Hebert Spencer,1820-1903)则把这个理念大大地发扬光大,而达尔文(Charles Darwin, 1809-1882),却把音乐活动的起源与「动物求偶」所发出的声音联为一谈,还有许多目前看起来仅能博人一笑的谬论。二十世纪,因为民俗音乐学(ethnomusicalogy)的兴起,出现了一种较为人信服的理论:音乐是从「唱」(sing-ing)开始的,「唱」并不直接与语言有关,「唱」祗是由人发出某种「声音」而已。许多土着民族的「歌声」,只不过是由一些无特殊意义的「语音」与「音高」组成的。美国音乐学家雷佛瑞(Siegmund Levarie)在一本讨论以物理原理探讨音响学的着作《音:音响学的一个硏究》Tone: A Study in musical Acoustics中,劈头的一句话却是:

音乐并不是像一些音乐学家要我们相信的那样「是物理现象所产生的东西」。音乐自始自终都是人类心灵中的产物。外在因物理产生的东西与人类内在精神所产生的东西,能够彼此相通的,我们称之为「音」(tone)。当内外的音能够一致调和时,音乐才能产生。

从音乐历史的发展来看,早期音乐的演出都是以即兴的方式出现的。如果即兴出来的「作品」受到大家的喜爱,也都被人默记于心,或口传下去。不同的人演出相同的作品时,每个人会毫不犹疑地以自己的方式演出。随着记谱法的发明,一首乐曲流通的可能性增大,祗是记谱法虽然不断地在改进,但是却仍然不能完全正确无误地记载「作曲者」内在精神的全部。因此历年来演奏者的「诠释」总是或多或少地带有个人的精神感受。即使是作曲家本身演奏自己的作品时,也不可能前后两次完全相同。而这点,正是指挥家普烈汶(Andrew Previn, 1929-)所说:「是身为音乐家最迷人的一点!」

音乐成为人类艺术中的一个重要项目以后,与其他项艺术最大的差异即是这种需要「再创造」的过程,而因为这个过程,使得一首作品混合了原创者与再创者的「内在精神」,更特殊的是每一次「再创造」对演奏者与欣赏者来说,都是一个崭新的经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音乐艺术呈现的特殊形态,产生了艺术家与欣赏之间一种特殊的心灵交流,演奏者的成功与否,完全看他是否能够与听众在每次演奏中的那一段时间内产生这种「心灵交流」。不像绘画、雕刻或小说,作品完成了以后,祗是「作品」与欣赏者之间的事,而且欣赏者可以反复推敲,日夜钻硏。音乐却不是这样,它的「呈现」是在时间中开展,一瞬即逝。演奏者与欣赏者之间心灵的沟通,也仅能在这段演出的时间中进行。不能复制。即使能使演奏者立刻再演奏一次,那种「心灵的沟通」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这或许是音乐艺术与其他艺术相比较时的短处。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正是音乐之所长。几百年来,音乐艺术就是在这样的了解与认知下逐步的走了过来。

留声机留住历史的声音

二十世纪科技的进步,改变了人类几个世纪以来的生活形态与观念。音乐世界中的改变更是不可言喩。录音技术的产生,对听众、演奏家甚至作曲家都有巨大的影响。十九世纪七〇年代后期,爱迪生发明了「留声机」,这个机器的原始构想,祗是为了办公室而开发的。然而,它能保存声音的「历史」的价値,却立刻被人注意到。到了一八九〇年代,留声机的用途,已经扩展到用来保存「伟人」的声音、演说,以及美国一些行将绝灭的土着民族的语言及音乐。二十世纪初期,匈牙利作曲家巴尔托克(Bela Bartok, 1881-1945)还用了爱迪生的留声机作了至今仍为人称道的「民歌采集」,因为这些收录下来的「有声」民间音乐,不仅使他成为「民俗音乐学」的开山祖之一,也深深地影响到他自己的作曲风格。巴尔托克祗是把留声机作为保存历史的「一个」工具而已。他对民歌的整理,事实上还经过了把声音抄写成乐谱,分析以及归类等等。

一八八七年「盘式留声机」出现以后,音乐世界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动。由于这种「盘式留声机」可以无限制去复制「留声」。使得「盘式留声机」在一八九〇年代以商品的形式出现市面。而一只狗在倾听「他的主人的声音」(His Master's Voice简写HMV)的「商标」深深地吸引了人心。RCA的这个「商标」在二十世纪初期带着当时红透半边天的歌王卡罗素(Enrico Caruso, 1873-1921)的声音,在一九〇二年出现在世面。之后,这个新发明一下子流行了起来,卡罗素的名气也因此更上一层楼。不用说,争相效法用留声机录音的音乐家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录音机是在一九四〇年代德国人发明的。这个机器的出现,立即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也迅速的赢得大家的喜爱。这个神奇的机器,可以留存声音,可以立即把才录进去的东西播放出来听;不喜欢,还可以把刚录的消除乾净。此外,还可以剪剪接接修改一番,甚至可以伪造事实。这种用磁带录音的技术出现以后,所有的唱片公司争相采用。诚然,对声音的保存是一大突破。然而却也因此产生了不少后遗症。录音带发明以前,留声机所留存的声音,是「童叟无欺」的。因为用蜡盘留下来的纹路无法改,要更改,祗有「再来一次」,因此,现在留存的一些卡罗素、拉哈马尼诺夫的乐声都可以说是「靠得住」的。

「罐头」里留有多少真情?

自从录音带出现以后,唱片圈中经常就流传着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例如,一个钢琴家与指挥家罗琴斯基(Artur Rodzinski, 1892-1958)合作灌录一首协奏曲时,钢琴家弹的断断续续,错误百出。然而,每次出错时,录音师总是冲了出来说:「无妨,无妨,我们可以修补,请继续!」

于是这个录音「演出」就在断断续续,停停走走之后完了工。完工后,录音师们连夜赶工,使出混身解数,弄出了一卷带子。第二天播放时,竟然是完美无缺、一气呵成之作。这位钢琴师不禁自我陶醉起来,曲终之后,他意气风发地对罗琴斯基说:

「怎样!不错吧?」

罗琴斯基抬起头,瞄他一眼说:

「的确不错!……只是你难道不希望弹得跟『他』一样吗?」

其实许多的录音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的。当录音技术人员用其鬼斧之神技动过手脚以后,很少人能发现其中的过程,祗是惊叹演奏者那近乎完美的演出!然而也有一些了解音乐演奏「再创造」过程的鉴赏家却会怀疑这些成品中有多少「真实性」。新出来的成品是不是历经剪接修补之后的结果?这个结果,能不能真正地代表这一位艺术家呢?这种混合了演出者、科技与技术工作人员的「作品」,究竟该称之为「综合艺术」?还是可以与在音乐厅或歌剧院中现场演出的「艺术」相提并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正因为这样,许多伟大的音乐家拒绝进录音室录音,最出名的一位就是柏林爱乐的指挥富特范格勒(Wilhem Fürtwangler, 1866-1954),他拒绝进录音室录音,却不排斥现场演出的录音(显然,他认为现场录音是保存「历史」的一种方式)。他认为音乐演出最重要的是与听众之间的心灵交流。面对毫无反应及毫无「人气」的麦克风,实在是违反了对他音乐艺术的认知与信念。

然而,近几十年来,电子器材技术的进步与普及,已经使得录音带、CD成为一般人生活上不可或缺的必要设备。而这些录音带、CD成品,能以复制「罐头」的方式大量地倾销世界各个角落。对音乐的普及广被固然是个可喜的现象,然而录音带或CD所带来的音乐演奏的「假象」,却模糊与误导了对音乐演奏的认知。「音乐演奏」不再是演奏者与听众间心灵的交流,而是极为单纯的商品购买行为。更可悲的是舞台上的演奏家不得不跟械器竞争!

对台湾地区的音乐环境而言,原本已贫血的音乐演奏文化,在低廉的「罐头音乐」泛滥之下,更是日益艰辛。台湾的音乐演奏家永远也无法与装在「罐头」里的外国音乐家相比;除非台湾本地的爱乐者能感受到现场音乐演奏者与听众之间「心灵的交流」,以及认识到这种交流的「价値」。这种演奏者透过音乐演奏与听众间的「心灵交流」,是无法在聆听「罐头音乐」时得到的。

 

文字|张己任  东吴大学音乐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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