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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中国靑艺院院长林克欢(左二)认为,评论者应该「设身处地」地来衡量创作者是否达成他所企图的目标。(林云阁 摄)
座谈会 座谈会

珍惜相互撞撃的火花

《Tsou.伊底帕斯》的演出,引发如何面对不同文化元素冲撞与融合的讨论;此外,原住民传统如何因应现代表演艺术而转型,更是关心原住民文化者致力突破的目标。

《Tsou.伊底帕斯》的演出,引发如何面对不同文化元素冲撞与融合的讨论;此外,原住民传统如何因应现代表演艺术而转型,更是关心原住民文化者致力突破的目标。

纪蔚然:这次的「文化论坛」议题谈的是「原住民的表演艺术,从传统到当代」。看起来题目涵盖很广,我们可以从《Tsou.伊底帕斯》的演出切入,谈未来原住民表演的可能性。

(编按:限于《表演艺术》篇幅与主题的限制,因此此次座谈会的刊登整理以与《Tsou.伊底帕斯》演出相关的内容为主。)

诠释的疏离与碰撞的危险

陈正熙:由于对于原住民问题的陌生,今天我想就看完戏之后的两个印象来切入今天的话题。这出戏改编自希腊悲剧,内容强调古典祭仪,然而我并没有从这出戏感受到古希腊悲剧原有的冲击力量,如命运和伊底帕斯本身的悲剧。另外,这出戏的舞台,并没有呈现出祭仪地点的神秘与神圣,对我而言,它仍旧只是个舞台。从中我发现当我们将一个文化因素转变至另一个文化时空时,从古希腊转化至阿里山邹族,转化至国家剧院舞台,转化至嘉义户外演出的地点,其中会产生许多问题,或许这是造成我感情疏离的原因之一。

这次参与演出的邹族人都是业余演员,观众看得出他们的生涩。之前我曾经看过一场由黑人街舞演员所表演的古典芭蕾,他们的肢体非常别扭;或许我们会认为他们跳得不好,跳得很糟糕。有趣的是,为什么要把一个外在的形式强加在这样的身体上?这些身体原来有自己的「说话方式」,但当一个外来形式强加于上时,便会与原来的形态与意义产生许多冲突。我对邹族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也有同感;事实上,他们被包围在国家剧院这样一个庞大的演出体制下,我甚至觉得他们有点可怜。或许他们也被包围在外来的「文本」中。当然,也许他们并不在意古希腊文本的重要性和神圣性。然而直接面对观众的是这些邹族演员,而不是在现场讨论这个议题的我们。刚才许多朋友提到文化因素结合的问题,从《Tzou.伊底帕斯》这出戏来思考的话,似乎文化因素的结合并不是那么相对平等,还有一些宰制和权力关系的意味;例如谁来融合谁?谁是融合的主体?哪些因素应该被现代化?哪些因素应该被抛弃?当两个相对强弱的文化融合时,势必造成另外一种压制和不平等。既然会有冲突发生,我们何不面对这样的冲突?直接面对两个不同元素的对抗与不愉快?我想或许第一步是先承认异文化结合时的不快,而冲突发生时的对抗也许是平等的一个开始。

文化的真相与表演的误解

加纳冲:我在《Tsou.伊底帕斯》这出戏里,看到「国王与皇后」这样的权力结构。其实这是源自西方社会的思想制度,对于原住民文化来说应该有相当大的冲突。如果今天我是邹族演员的话,那我怎么都想不通。或许这种国家的观念对于《伊底帕斯王》原剧而言没有演出的问题,但移转为原住民文化背景时,还有必要保留这种启蒙西方国家制度的思想吗?(以下关于原住民土地权力的论述予以省略)

我在嘉义看了《Tsou.伊底帕斯》的户外演出,全场坐满来看戏的高中生;据我观察,他们似乎觉得非常新鲜而兴奋,但那样的新鲜感,可能会有很多误解,以为原住民社会有这样的权力结构存在。这和好莱坞电影《与狼共舞》造成的错误印象,非常相似。如果我能早点参与这次演出的制作过程,我一定会跟王墨麟提出这点。今后这类的交流结合应该还会很多,不过制作过程中的平等沟通,应该是最重要的事。

纪蔚然:我觉得这次演出引起很多値得讨论的问题。剧场界的朋友就美学上来看,对于这次演出比较有意见;但就文化和人与人交流合作的过程来看,部分人认为其实这次是个经验的示范。我个人以为最好的可能性应该是由原住民自编自导自演,由他们选择语言,选择他们对台湾、对历史的看法;在国外原住民演出成功的一点在于,这些原住民在演出过程中有自己的主导权。他们可以决定是否要向当代文化靠拢,决定是否找外来的人一起合作。我想我们可以从原住民与表演艺术的关系来看,究竟是否有许多原住民参与表演艺术活动?

部落肢体微妙的不同

怀邵法努司:其实有许多年轻原住民朋友都是表演艺术界的人材;但真正从事戏剧表演的人不多。不过戏剧倒是原住民文化艺术努力的一个目标,因为原住民的神话传说很多,更应该利用自己的文化传说,编写出自己部落的表演。这次邹族演员并非演出自己熟悉的文本故事,而是经由导演和编剧的安排和书写,无法完成自己的肢体表演,其中的文化冲突自然很大。目前各族原住民对外的表演,只是外在形式的演出,并没有多大意义;如果原住民有自己的编导,在熟悉原住民文化的背景下,其串连出的神话、歌舞和祭仪,相信会非常震撼人心。事实上这样类似的创作,应该来自对原住民文化的长期了解,否则不够深刻。

再从美学的观点来看,其实每个原住民部落的身体都不相同,必须要和当地部落的人相处,才能感觉出每个场合时原住民身体的「力道」。举舞蹈肢体为例,我们必须学习什么样的身体是来自于部落,什么是另外创作,还是已经被定型了;否则对当地部落是不敬的行为。此外,邹族的声腔相当微妙。以前我们为了表演,曾经学过《荷灭雅雅》这首歌,加入了年轻人的和声;虽然很好听,但是这种和声是来自于西方宗教,而非邹族文化,所以已经破坏了原来邹族的声腔唱法。

就舞蹈来说,我们无法像云门舞集那样规定舞者的脚要抬多高,只能讲究感受的体会。当年「原舞者」表演兰屿原住民的「勇士舞」,请一位当地的汉人老师来帮忙,然而对原住民观众来说,一眼就看出这个汉人表演有问题。即使力道够,但力道来源不对,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而觉得不自然。每个原住民部落的身体习惯并不相同,唯有长期与之生活相处,才能表演出原住民文化的精髓。仪式有禁忌时,应该尽量避免碰触。

纪蔚然:能否请林院长谈谈「平等」结合的可能性?或者说《Tsou.伊底帕斯》的结合过程「不平等」,是一个过苛的要求?

追溯本质为无谓辩证

林克欢:在艺术创作过程当中谈平等,不是很容易谈得淸楚的问题。我在台北、香港各地,经常会听到一种评论:某出戏应该是这样这样,可是我没看到。事实上,评论者应该「设身处地」地来衡量创作者是否达成他所企图的目标。比如,有人认为古希腊戏剧应该怎样,但那是你个人的想法;第二,什么是所谓的古希腊戏剧,谁知道什么是古希腊戏剧的原点或它的本质。二十多年前,希腊国家歌剧院曾经至北京演出,我曾经询问该院院长,他们保留多少古希腊戏剧的传统。他哈哈大笑说许多东方传统艺术都是经过师徒传授,一代代保存下来,而有数百年的历史;但遗憾地是,古希腊戏剧中断了许多年,连现今他们的表演也是透过西方文献揣摩而来,世界各地与希腊的导演对于希腊悲剧都会有不同的诠释。因此,什么是古希腊戏剧,应该是无解的问题。

第二、这出戏的原著虽然是索福克里斯Sophocles,但经由王墨麟改编,已经不是原来的《伊底帕斯王》,当然看不到原剧的诠释。因此在当代戏剧中谈原点,谈本质,其实是莫须有的问题。

此外,在融合原住民文化的创作中达到民主,当然应该是一个目标。只是在彼此理解的过程当中,会出现许多差异的问题;因此会有碰撞,才会感觉不平等。所以,「平等」是创作过程的目标;但「意见分歧」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真正理解至完全平等,当然是个理想;不过就目前的发展来看,恐怕还是会有意见的差别。

不断碰撞,探索可能

保留原住民文化艺术的原汁原味,固然很好;但今天的文化艺术都处在融合的过程,世界各国都在频繁的交流当中,很多元素都在变动。艺术家透过这些交流方式,彼此碰撞出新的火花,探索新的可能,艺术才有新的发展。《Tsou.伊底帕斯》碰撞出许多问题,唯有在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艺术的演进才有意义。

陈正熙:既然创作者有权利去自行诠释希腊悲剧,我想剧评人应该也有权利以自己的观点来评断作品。今天王墨麟采用了《伊底帕斯王》这个剧本,不可否认地编导势必很难摆脱这个剧本背后的历史包袱和传统诠释。关于我刚刚提到在艺术创作过程当中,存在著不同文化的碰撞问题;虽然这个碰撞过程非常危险,但也应该是我们彼此面对和珍惜的一件事。

 

整理|傅裕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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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八日,14:00

地点:中正文化中心国际会议厅

主讲:林克欢(北京中国靑年艺术剧院院长)

       阳春(云南省少数民族拉祜族学者,北京中央民族大学文学系讲师)

       加纳冲(日本北海道艾奴族民歌手)

       怀邵法努司(汉名苏淸喜,「原舞者」舞团艺术指导)

       陈正熙(剧评人,国立国光剧校剧场艺术科教师)

       舒诗伟(新竹县北埔鄕大隘文化生活圈协进社总干事)

主持:纪蔚然(剧作家,国立师范大学英语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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