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伟儒的《皮尔金》刻意忽略过去
一再被强调的浪漫成分,
代之以幽默和略带嘲讽式的口吻,
这样的音乐性格较之葛利格
更来得和易卜生的原始剧作接近。
挪威近代作曲家赛伟儒(Harald Saeverud)在去年享受挪威举国上下的庆祝──「赛伟儒百年诞辰纪念」。这位在九二年才以九十五岁高龄去世的作曲家,紧接在葛利格(Edvard Grieg)之后,代表了挪威从十九世纪浪漫──国民乐派过渡到现代音乐的声音。
把十二音列带进北冰洋风光里
赛伟儒早期的作品风格属于后浪漫派音乐,和葛利格 一样,到德国柏林国立高等音乐院(Staatliche Hochs-chule Für Musik, Berlin)接受进一步的音乐教育,在二〇年代左右,他回到出生地──挪威大城卑尔根 (Bergen),开始创作大型管 弦音乐与剧场音乐,也因为激进的音乐风格开始引起争论。
其实,就音乐语言的现代化和前卫而言,赛伟儒并不是挪威第一人。在他之前,还有挪威前卫音乐之父魏伦(Fartein Valen, 1887─1952)。魏伦是二〇年代第一位以非荀白克(Arnold Schoenberg)弟子身份,引用无调音乐理论的作曲家(他在一九二四年开始把这种理论加入自己的创作中),日后更进一步把音列主义带进他描写挪威风光和北冰洋的作品中。这对于挪威的作曲界,是不容易的一步。在跨进二十世纪后,挪威一直不像芬兰和瑞典两国,拥有受到瞩目、影响当代乐坛风潮的大量作曲家(瑞典有Rangstroem、 Allan Pettersson、Eduard Tubin等国际一流的作曲家、芬兰则有Bergman、 Kokkonen、Sallinen等极具代表性的人物)。赛伟儒晚魏伦十年出生,早期的风格却一直受布拉姆斯和西贝流士的影响。等他回到卑尔根,在一九三八年与其他作曲家共同组成「新音乐协会」 时,却开始逐渐将早期利用浪漫语法描写挪威土地风情的风格,转变为激进、关怀政治,作品中满是与现实世界的顽强纠葛。
最重要的原因是从三〇年代起,挪威这个素与德国有著密切往来的国家,开始感受到纳粹在北欧地区的影响力。纳粹党在德国崛起后不久,于一九四〇年入侵挪威,强占统治了五年的时间,引起挪威人民强烈的反抗,而赛伟儒的音乐风格在这时,开始发纾人民强烈的不满,在四一年他写了第五号交响曲《反抗》、隔年第六 号《悲伤》Sinfonia Dolor-oso、三年后又写了第七号《圣诗》交响曲Salmesym-fonin,成了他的三部「战争」 交响曲,与其后完成的〈反叛之歌〉,成了挪威战时最伟大的人文精神纪录。
挪威战时伟大的人文精神纪录
这时期,赛伟儒同时也写了他最著名的钢琴小品集──《西里坞斯托地方歌谣 舞曲集》作品二四、二五 Slaetter Og Stev Fra Sil-justol。西里坞斯托是赛伟儒中年以后定居的地方,如今著名的西里坞斯托博物馆就建在他昔日的住处附近,这是特别为纪念他而盖的建筑。这一套作品共有五册,音乐风格和巴尔托克同时代完成、受到匈牙利民歌影响的作品类似。尤其是其中最著名的〈反叛之歌〉 kiempeviseslaetten,其曲首的主题节奏和旋律安排,都和巴尔托克著名的《罗马尼亚民谣组曲》中的第一曲有相近的意念。然而,乐曲中那充满节奏感的歌谣却混著左手低音弹出的强烈单音动机,不时打断民谣主题的田园风,据赛伟儒所言,是因为他在夜间出外观赏鄕间景致,却只闻德军碉堡砲声隆隆,破坏了一番田园的宁静,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作品,他也将此曲献给「各种大或小的反抗斗士们」。这首曲子的旋律一再反复于三分钟长的乐曲中,可是却从最初的田园风,逐渐因为砲声的扩大和连贯,串连成为焦噪与恐惧充斥的纷扰夜空,而音乐中仿如进行步伐的左手反复低音更随著乐曲的进行,从四分音符转为八分音符,最后成为十六分音符,并加深到更低的八度音,音乐逐渐达到高潮,胜利和鼓动似乎在最后第二主题的几度宣示下,隐隐在望。
这一套钢琴曲集中,另有一首极诗意的作品〈白菖蒲在月光提琴上演奏〉 Myrdunspele Pa Manes-tralefele。这首带著画家达利作品超写实意念、又有著如同朴素派画家卢梭(Henri Rousseau)画作那种凝窒田野的写生手法作品,描写月光穿过云层,落在白菖蒲上,那丝丝的光宛如提琴的弦,任由在风中摇曳的菖蒲,拉奏无心而走调的夜之心声,琴是无声的,观者却意会出一份弦外之音。这首引用无调理论写成的作品,掌握到介于印象派和音列歌剧《露露》之间的写意和落寞情怀。夜中的菖蒲孤身弹奏著冷寂的月光,感到寒意的却是夜里起身观露的钢琴家。
更贴近易卜生意图的《皮尔金》
然而让赛伟儒在音乐史上永远留名的作品,则要到战后才出现。一九四八年,挪威著名剧场导演尼尔森(Hans. J. Nilsen)准备推出挪威史上最著名的剧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的名作《皮尔金》Peer Gynt,可是他不要再现过去一再被人翻制的易卜生剧作的浪漫成份,而想将这份北欧近代最重要的剧作融入现代感,这是感应到当时在德国由布莱希特(Brecht)和怀尔(K. Weill)所兴起剧场风潮的省思。尼尔森请赛伟儒为他创作剧乐,自易卜生在世的时代以来,葛利格为他所写的那份剧乐,虽然剧作家本人深不以为然,却是最脍炙人口的名作;赛伟儒的新作在一九四八年三月二日于挪威著名的「挪威剧院」Det Norske Teatret上演后,立刻被所有乐评人和剧评家赞为是比葛利格更能贴合原剧作的创作,有人甚至说:「葛利格听了这样的作品,一定会在坟中辗转反侧,可是相反的,易卜生听了后却会大表赞同。」这样的成功,主要来自易卜生原始剧作和赛伟儒音乐性格的相近:幽默和略带嘲弄式的口吻,虽然葛利格的旧作中也有部分朝这方面作尝试,然而赛伟儒却更成功地结合了剧作中对人生的「诗意」看待,并企图对剧中人物性格采取更平凡、贴近现实的描绘。结果,我们可以在他同样为女主角索尔薇琪所写的〈索尔薇琪之歌〉中,听到平凡农家女欲挣脱自己有限生命框架的向往,和享受生活中不算太多的诗意幻想。这首曲子以略带灰色的法国号低音吹奏开始,巴松管和双簧管似在描绘农家女面对土灰天空寂寞的心情,反复同一个调子之后,女高音凄凉的独唱,和葛利格甜美的创作截然不同。
乐曲一开始节庆般的描写,带著暗指挪威鄕村舞曲的复节奏,可以见到赛伟儒作曲技巧之一斑,颇令人赞叹。第二乐章〈多维特罗舞曲〉中的伸缩号使用,让人想到史特拉汶斯基《士兵的故事》中小提琴独奏者的手法,整个节奏音形也颇有那种鬼魅般的趣味,这可以算是近代音乐中非常巧妙的一段音乐。
文字|颜涵锐 音乐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