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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僧侣吟唱延续前一段的祭司主题,将套上艳红华服的舞者化为献祭者,甚至更贴切的说是祭台上的牺牲。(李铭训 摄)
舞蹈 演出评论/舞蹈

极度内省的探索过程

评陶馥兰独舞展

在《灵魂的图像》记录下,具体完成了陶馥兰由内向外的寻索,其中一再强调舞蹈在人类集体文明与个人心灵成长的仪式性功能。

在《灵魂的图像》记录下,具体完成了陶馥兰由内向外的寻索,其中一再强调舞蹈在人类集体文明与个人心灵成长的仪式性功能。

陶馥兰独舞展《灵魂的图像:一个内向的旅程》

9月25日-27日

台北耕莘小剧场

《灵魂的图像:一个内向的旅程》是陶馥兰解散舞团后第二次发表的独舞作品,就如副题所言,记录著一极度内省的探索过程。

舞作长达七十分钟,一气喝成,分为七个小段落,各自成为小宇宙,也连贯成为凝炼的长诗。舞台布置简洁,由中央的烛台、右后方枯树枝遮盖的烛火,与正后方隐藏的活动黑幕分为三个重心。舞台基本上是阴暗的,营造出悠远晦涩的空间,一如编舞者所强调的「心穴」。

第一段〈天启〉,舞者在舞台正后方仰卧,缓慢地向上伸展四肢,像天地间第一个成形的胚胎,由蜷曲的舒张,双手向上交叉,而双脚作盘坐状。这是此段落最常回归的静态,向上交叉的修长双臂或许代表著此段的绝对内敛特质,向内摸索的进程即将要展开。动作常以固定的组合在不同的向度上重复,象征著人类了解自然时序并与之融合的尝试。

第二段〈月祭〉,舞者由躺卧的姿势转为站立,音乐也由原来的沈寂转为似黑夜、似淸晨的昆虫窸窣声,偶而也有流水声。幽暗微明的气氛下,舞者扮演著祭司的角色,向天祝祷,她的吟唱配上击钵声,以淸明的节奏将极简单的舞台空间指向悠长深远的原初,也同时将原初的浑沌立下概念理解、情意感受的基础,更点明了舞蹈宗教性与仪式性的根源。舞者的动作、吟唱与击钵配合地十分精准。但舞者的动作似乎持续著前一段的僵硬,虽然加上了东南亚传统舞蹈的S形曲线,线条的棱角还是过于突出,无法将音乐中蕴含的延展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体的能量也仅由姿态来暗示而未能真正释放。这两个段落的内敛性,由舞者从一开始即紧闭的双眼与木然的面部表情来表示,与其说是为下两段的戏剧性爆发力作准备,毋宁说是做为强烈的对比。

华服担负重要象征

第三与第四段〈影〉是此创作的重心与高潮,形式与内容、线条与能量在此达到最精致的融合。音乐以西藏僧侣的吟唱为主,原始神秘的宗教气息下,一件艳红的华服由舞台正后方垂直降落。舞者开始由下方触摸衣服边缘,像是渴望一样有著多重深厚意义的物体,欲拒还迎,艳羡又惊恐。逐渐地,舞者套进巨大的华服里,转向左方,从衣服中间的空隙,丢出一些花瓣;转向右方,丢出一个骷髅头,然后像傀儡般,有时左右晃动,有时前后开阖。艳红的华服为极简的舞台添加了文化的成份,或许代表传统女性所向往的婚姻、崇高的地位、奢贵的生活等等,但是它高高挂在架子上,除了表示是摇不可及的梦想,也强调出因为舞者硬要套进它所必然产生的扭曲变盾。

西藏的僧侣吟唱延续前一段的祭司主题,将套上艳红华服的舞者化为献祭者,甚至更贴切的说是祭台上的牺牲。如此她抛出的花瓣代表社会传统对女性特质的剥削,骷髅头则是对感伤忧郁等女性浪漫特质的最大讽刺与当头棒喝。舞者最后将华服取下穿在身上,音乐也由西藏吟唱转为男声独唱、合音,女生独唱、合音类似葬礼的哀歌,此挽歌形式铺陈出舞者即将扮演的角色与其后的社会组织,也是舞作中唯一影射个人以外的社会层面,与其对个人的期许、限制及压抑。舞者作为群体的代言人,在舞台上对观众呈现人世的真情,就像是对天神的献祭。此段动作或许因为宽大华服的遮掩,一扫先前的僵硬枯涩,华服的绉褶在几个静止的动作里,展现它动人的绚烂与复杂的层次,弥补先前舞台的素净,却更进一步透露出华服作为一切虚幻空浮的表征。

由前一部分华服高不可攀的荣贵,到现在舞者配合它所扮演的角色,如妻子、母亲、歌舞妓等等,人在虚无中挣扎打滚。生离死别的悲恸,在艳红的华服底下,都化为尘世幻相。华服对所有人世牵挂毫无同情,甚至轻蔑鄙视。种种人世角色,都是精致秀美的面具、最终将成为枷锁。舞者的面部表情始终是僵硬,比先前多了些无奈,仿佛就是被迫穿上华服的小丑。最后她褪去华服,将它放在地上围著它慢慢绕圈,就像巡礼已被埋葬的自我,也像一个曾经挚爱却已死去的小孩。她最后离开舞台,动作像匍匐潜行。或许华服之下,人只是脆弱不堪的动物。

标题与实际内容之间的差距

第五段〈地藏〉中,标题与实际内容之间的差距,或许可由两者强烈的辩证关系来解释,但是其间的距离实在不是理性辩证所能跨越的。「地藏」在佛家语曰「无尽藏」,舞者在类似地底的阴黑空间里所激发的能量,全用于挣扎、探索、抽搐、颤抖,一头长发也加入全身截断、凌乱、不连贯、交战的线条运作。此段是全作中最具白描性,有别于前一段的高度警喩性。动作与拿弯喀什(Nawang Khecheg)的音乐《与先祖共旅》Journey with Ancients紧密的结合,动作顺著乐句而发展,成为音乐的具象表现。舞者像是在丛林中迷途的野兽,紧闭双眼拼命地摸索出路。最后向右后方的烛火前进而结束。

第五段的痛苦似乎是炼狱里必经的试探,透过身体的呈现,让观者也经历如火般焦灼的锤炼与净化。第六段〈净雪〉则是异常的安静,正后方由上而下如注倾倒的白米,洗涤舞者的身心。白米掉落形成一个帘幕,舞者的身体在其周围缓缓移动,帘幕将窄小的空间分隔出不同的前后层次,可见空间的精心设计。白米形成由上往下的线条也强调出动作本身必须承受、对抗的阻力。此时音乐像是水底世界,有悠远的箫声牵引著白米急速的掉落与舞者悠长和缓的线条。

第七段〈飞天〉,是根据敦煌吴哥窟的壁画所引发的灵感。舞者首先双手各持一乾树枝作成的火把出场,再一次强调她祭司之职。然后以自在观音的方式坐下,面容呈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平和。她随音乐缓缓的移动,就像壁画中悠然飞舞的仙女。她移到后面的白米堆,掬一把米向身体后方的观众撒去,再一次强调与先前各段落的连结。由前面的锤炼、净化到现在的救赎,自我寻索的历程似乎已到了尽头,有棱角的线条也化为东方艺术婉约的曲线。最后舞者的姿势慢慢停留在向外伸展的手势里,与第一段的向内包紧的手势成为对照。音乐采用麦克斯(Stephen Mieus)的《在高高的山谷》In the High Valleys与〈火之门〉Gates of Fire,由浑厚的男声独唱。舞者动作虽然与乐句起承转合相吻合,却缺少音乐底层如浪的激情,似乎动作想以圆融、沈静的形式驾驭音乐的澎湃,却只是意外地凸显了外在形式的浮夸,如此一来所呈现的不静和谐,难逃理性的检视而沦为虚幻的外相。

「我的开悟来自阖眼内观」陶馥兰如是说。在《灵魂的图像》记录下,具体完成了陶馥兰由内向外的寻索,其中一再强调舞蹈在人类集体文明与个人心灵成长的仪式性功能。七个段落将私人经验为肌理,集体意识为轴干,以统一的概念做为连结,在形式的转承衔接上,尙称平顺自然。唯一的遗憾在于最后一段落,似乎由意念主导,形式却无法令人信服而产生共鸣,最终随之飞天达到极乐世界。这一段落中舞蹈形式与音乐的扞合,反而产生了反讽的效果,〈飞天〉仍然只是敦煌壁画的平面图示,与芸芸众生的距离遥远。舞者多年来企图藉著心与灵的涤新来引导身体的发展,令人钦佩。但是笔者由此作主观的看来,舞作整体的完成性,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乃在于舞蹈外表形式与内蕴意念间,多面性、戏剧性、有机性的关连,则尙未达成。

 

文字|吴雅凤  台大外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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