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演出证明,成军仅十二年的N.S.O.,正如稚龄小童需要父母的关怀一样,不仅要有好指挥,还需要好指挥「多陪他一段」。
林望杰与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的新纪元
国家音乐厅
9月11日
九月十一日晚间,国家音乐厅内冠盖云集,不仅所有音乐会中的常客几乎全部到场,另外还来了许多第一次踏入国家音乐厅的听众(笔者乃是根据有较平常为多的听众向笔者询问某排某号位置在哪里一事作硏判)。等到音乐会将要开始时,音乐厅内已经剩没几个空位。在国内经济面临不景气的当儿,如此多的听众来到这里,为的是聆赏这场名为「林望杰与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的新纪元」的音乐会(为了方便,本文以下部分将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简称为NSO)。
林望杰乃N.S.O.成军七十二年以来(从「联合实验管弦乐团」时代算起)首位在遴选的过程中未引发重大争议与波折、顺顺利利脱颖而出的音乐总监;而林望杰除了N.S.O.外,还担任美国克里夫兰管弦乐团常任指挥及佛罗里达管弦乐团音乐监督两个重要职务的事实,更令国人对他领军下之N.S.O.所能达到的成就充满了期待。虽然九月十一日的这场音乐会只能象征双方合作关系的开始,实在无法用来检验林望杰带团的成果,但爱乐者依然将其视为历史性的一刻,不愿失去为此时刻作见证的大好机会。
至于林望杰呢,尽管N.S.O.音乐总监这个职务并非他的指挥生涯中第一个重要职位,但对于在印尼出生成长、然后转往美国发展的他而言,回到东方训练带领一个团员们多半流著相同血液的乐团,演奏给一群有共同血缘的听众聆赏,毕竟是有利于既往的另一种经验。因此,这场音乐会也算是他指挥生涯中又一阶段的开始。
然而,就在林望杰迎接新挑战的同时,他却遭遇人生中最残酷的打击之一。当笔者翻开节目单,凝视甫过世的林夫人照片时,自己的思绪整个跌入了历史中,顿时之间时光倒转了一百多年,笔者仿佛置身一八四〇年九月五日的史卡拉歌剧院内,那正是威尔第的第二出歌剧《一日之君》Un giorno di regrio的首演之夜。当威尔第著手谱写该出作品的那段时日,他先后失去了儿女和妻子,而他还得谱一出喜剧……就在这样的沉思中,笔者忽然懂得两位当事人的心情。
布拉姆斯的沉重
或许是心情的影响吧,当晚林望杰的神色与姿势中总会隐显出难掩的疲态,尤其上半场时刻。似乎因为这样的关系,此次演出并未达到笔者所预期的水准。就整体的表现概括而言,N.S.O.在林望杰的带领下,呈现给听众的是进行流畅、旋律明朗轻快、节奏活泼、洋溢著律动感的布拉姆斯乐曲,比起一般乐团常犯的停滞呆钝、拖曳不动的毛病,林望杰/N.S.O.营造了布拉姆斯少为人知的另一番风貌。然而相对的,在轻俏鲜活之外,林望杰/N.S.O.对布拉姆斯音乐中的「磐石」──那种「生命中无法承受之沉重」的境界,几乎毫无著墨。
原本,全套布拉姆斯的曲目对N.S.O.这样一个建团不过十二年且年轻团员的比例相当高的乐团而言,就是相当严峻的考验。因为一般说来,人生历练尙浅的年轻乐手(不论国内外),难以体会布拉姆斯创作时的逻辑演绎思维,也因此很难抓住那根源于典型的德国哲学思想体系构筑起的深邃幽邈,甚至于有点层层叠叠堆积至令人觉得作茧自缚似的意境。这时候,指挥则成了左右作品演出成败的重要关键。他必须阅读总谱,抽丝剥茧地理出布拉姆斯所用的音乐语法,解出他的乐思结构,并将这些意念转述给团员们分享;与团员们取得诠释方面的共识后,再统御团员将隐藏的意念淸晰地表达出来。然而,这场演出中,林望杰未能达成这项任务。
笔者无从得知林望杰与N.S.O.之间事前究竟有多少时间排练,但演奏时不断发生林望杰作出手势要求乐团作出某种音色,乐团却无法如其所愿达成的问题,按理应是排练不够所致。此外,前面提到过的林望杰的疲态,造成他在整场音乐会中,特别是上半部分,几度出现其意图交待不够淸楚,导致乐团「误读」的情况。全场四首乐曲都有演奏速度与音量变化相当突兀的现象,仿佛声音出来之后,指挥才惊觉到不对,重新加以修正过一般。以上是由于林望杰与N.S.O.之间的互动不够紧密所引发的最明显的失误。
气势与极弱音
然而,布拉姆斯的乐曲,仿佛电影里头的长拍镜头一样,或借由冗长的渐强、渐快来凝聚气势,或以拉长的渐弱、渐慢来制造袅袅余韵。林望杰/N.S.O.在音量速度上的乍起突落不仅营造不出布拉姆斯音乐中不可或缺的「沉重」,更干扰到其音乐语言中之逻辑思绪,使得原应紧密堆砌成的乐句结构像遭到乱刀砍伐般,散成片片。这种缺陷在繁闹锦簇的《大学庆典》序曲中或许不十分明显,但在宁谧淡恬的《海顿主题变奏曲》中,则曝露无遗。
布拉姆斯根据古典时期作品的主题(今已知非海顿所谱)写作的《海顿主题变奏曲》,因原主题就散发出悠静舒坦的气息,以致各段变奏之间,尽管布拉姆斯所赋予的表现记号、速度与节奏、力度値都不相同,却维持一贯的闲闲色彩。各声部轮替衔接之时,若未能掌握住其乐句收束的巧妙,整段变奏就像缝线未打上结般地散开来。林望杰/N.S.O.对乐句的处理,正是犯了此误。不知甚么原因,当晚N.S.O.无论在那一首曲子中,都拉奏不出「极弱音」。对《海顿主题变奏曲》的影响是,乐音全息时就像刀切般,一下子切掉了,无法像中国书画的留白,留给听众一片回味想像的空间。
尽管极弱音呈现不出来的问题削弱了《命运之歌》一曲中布拉姆斯用来阐述人类面对命运捉弄时无言叹息的力量,但这首贴近林望杰心境的乐曲,却是上半场三首曲子中演出成绩最佳者。或许林望杰的信仰使然,在他的带领下,N.S.O./实验合唱团所流露的是此曲中哀而不怒的一面。「惟愿你把我藏在阴间,存于隐密处,等你的忿怒过去,愿你为我定了日期,记念我。」就是这样,默默地承受与顺服,没有嚎啕,没有怨艾。
判若两团
中场休息过后,则是当晚的压轴曲目──布拉姆斯的《C小调第一号交响曲》。这时候,林望杰与N.S.O.之间的默契比起上半场有明显的改善。这是整场音乐会中,N.S.O.对林望杰的要求最贯彻执行的时刻。此外,由于林望杰的精神也比上半场时要显得振奋,而且他给乐团的指示相当淸楚,让乐团很容易辨读。虽前述的一些缺点,如速度、音量遽然变化,各声部相互应答切入时不够整齐、旋律线偶而会断掉、铜管不够沉等问题依旧,却不致于像上半场那样对音乐的砌筑形成重大的干扰;因此,林望杰/N.S.O.献给听众一首虽有不足却能使聆者悸动喝采的第一号交响曲。
N.S.O.上半场与下半场表现「判若两团」的事实,让笔者再次肯定:我们并不缺好的乐团人才,我们缺的是能拨出充份的时间带领陪伴乐团成长的好指挥。国内爱乐者对林望杰的走马上任寄以重望,尽管单单从一场音乐会,尤其是正逢指挥遭遇变故之际的一场音乐会,不足以论断林望杰/N.S.O.合作的未来。但九月十一日演出证明,成军仅十二年的N.S.O.,正如稚龄小童需要父母的关怀一样,不仅要有好指挥,还需要好指挥「多陪他一段」。在林望杰的带领下,N.S.O.会有多少的成长,全看林望杰本人能付出多少时间,这点値得林望杰深思衡量。
特约撰述|吕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