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出写实的戏,我们也看到了工作人员为了「重现」那个年代的味道所做的努力,但绿纱窗像新换上的、食物纱罩像是刚买的、沙发好像从来没人坐过……,为什么只是「物品」写实,而「质感」及「时间流动」不也一起写实呢?
台北故事剧场《花季未了》
10月15日 台北国父纪念馆
《花季未了》的首演是在瑞伯台风侵袭台北的夜晚,观众们无畏大风大雨,一身打湿的衣服、鞋袜,踏进国父纪念馆,立刻听到工作人员温暖的吆喝:「这里有免费的毛巾,如果需要,请来取用!这里有免费的毛巾!」拿著毛巾,一路走到观众席,映入眼帘的舞台陈设是童年味道的美容院,透过绿纱门,还有艳紫的九重葛在屋外墙上灿烂开著……。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与笔者一样,同时觉得外头现实世界的强烈台风,应该已经平息了。
这样特殊的天气,为这出戏拉开了暖煦煦的序曲,直至幕落。
顾此失彼的「写实」
直至幕落,很多事情都未曾改变。虽然随著时间流逝,剧情推展,剧中萧艾饰演的董碧华已经结婚、生子、最后死去,这家她每个星期必来报到的美容院,在手艺精湛的老板娘领导下,小妹燕萍历经纯朴、爱俏、宗教洗礼不同阶段,店里却没有更动过任何一张明星照片或座椅,舞台上的摆设一成不变,稳固如新,纵使演员们「说」万年靑又被种死了,某某植物也不活了,但九重葛依旧亮灿灿的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方向开著……
这是让我觉得温暖的同时,也感到困惑之处,明明它是一出写实的戏,我们也看到了作人员为了「重现」那个年代的味道所做的努力,但绿纱窗像新换上的、食物纱罩像是刚买的、沙发好像从来没人坐过……等等等等,为什么只是「物品」写实,而「质感」及「时间流动」不也一起写实呢?
演员的表演也呈现了同样的问题。所有的女人都是以她九〇年代的身体去扮演四、五〇年代的女人,没有消化。也许这样对演员来说并不公平,因为硬要被改造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且创作者本来就有权以九〇年代的遣词用句与表达方式,继续创造过去的真实。但是,观众可以轻易的感觉到,演员摆荡在不同时代的环境中:在口音上,刻意模仿的上海话、南京腔、台湾国语,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泄漏北京话的腔调;在身体接触方式上,例如拥抱,并非当时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所以当四手环背时,尴尬的肌肉,使得母女关系仿佛是疏离的朋友。
「演」与「不用演」之间
当然,无法否认,演员仍充分提供给观众乐趣与泪水:吕羿慧饰演的南京口音难缠女人方雪红,浮夸急躁的个性,为整出戏的节奏上扬,同时带来欢笑、冲突;刘若英饰演天真的美容院小妹,有迥异于以往轻佻演出效果;而陈裕如和吕懿慧都能将中年女性拿揑得宜;相对地,内敛的焦姣,面对娇宠的女儿萧艾,於戏外戏中,都显得有点力不从心。焦姣的表演方式与年轻的演员不同是主因。年轻的演员都在「演」,但焦姣站在那儿,几乎不需要什么动作,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母亲的形象,在「演」与「不用演」之间,凸出了焦姣的位置。而她本身这些活生生的特质,让她在最后嚎啕落泪时,仍带著母亲惯有的僵硬与尊严,却不太像当时所需要的情感爆发,使得这场情感大戏,在观众几欲落泪的同时,有一点可惜的结束了。
另外,其中一个原因,与舞台装置过于分散有关。摆在舞台中央的沙发,应该是主戏发生之处,反而成了阻隔,演员常会遥遥相对著互诉感情,强烈的感情互动,往往就原地消逸、散掉。在舞台语言与演员的交锋中,流露出彼此动辄得咎的情绪。
女性情感的各个面向
以上只是针对目光所及的实物而言,《花季未了》之所以能经由导演构思,改编上台演出,蕴蓄著就是一些古往今来都不曾改变的感情,无论剧中瑕疵多少,观众也的确被这样的情感轻轻打动著。导演十分明确的吿诉我们,这是一出女人的戏,每个人身边也都有著各形各色的女人,所以藉著贴近生活的努力,踏实的作风、感性的安排,编导的用心逐渐触动我们。在层层滔滔的言语对话中,不需要刻意惊天地泣鬼神,在共同的题旨下,观众自然就感同身受,郁抑潸然。
但是,在这抒情味道浓郁的女人敍事底下,男人仍是主旨,她们谈论的是男友、先生、小孩(当然是儿子),不是自己,或许这是値得深思之处。在「那个时代」,女性在男性的结构中确是无所遁逃,但为何直至今日,仍须演出男性凝视下的女性特质呢?
作为一出好戏,《花季未了》显然是具备了成功的宣传条件。但是,它是不是有超乎宣传以外的价値,以致於戏演完之后,宣传浪潮退了之后,仍然能够留下値得回味的余响与痕迹?风雨已过,我们仍须一同想想看。
文字|秦嘉嫄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研究所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