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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八〇年代已建制的河左岸演员身体,九八年版的河左岸演员,无疑是更年轻、更素朴、更未经剪裁的一群。(白水 摄)
回想与回响 Echo 回想与回响

在我们故鄕的永恒废墟

拆开「虚构飞行、给演员S的信」

一九九八年,在一场名为「虚构飞行」的演出中,熟悉黎焕雄剧场的观众,在拆开一封写给不定人称「演员S」的信的同时,也收到一封写给过去剧场的信。重逢其中风采依稀的河左岸语句:覆沓的记忆的图景、回环往复的语言与意识的倒影,将断裂的往事重又接续起来……

一九九八年,在一场名为「虚构飞行」的演出中,熟悉黎焕雄剧场的观众,在拆开一封写给不定人称「演员S」的信的同时,也收到一封写给过去剧场的信。重逢其中风采依稀的河左岸语句:覆沓的记忆的图景、回环往复的语言与意识的倒影,将断裂的往事重又接续起来……

最初始的阶段,我的演员在人格上都比我成熟,纵容我的主宰的同时,必须忍受我非常强烈的不确定性,因而常常在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崩溃边缘上……。──《虚构飞行、给演员S的信》Q & A. List

世上所有恋人都是痴傻的:即使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只是因为他对我们展示了一封发黄的、皱皱的书信,只是因为他终于开口对我们讲述了我们共同的往事,吿诉我们他也在受苦,我们便因此而感觉到幸福,感觉到解脱,感觉到灵恩充满。

剧场人的河左岸絮语

为什么呢?从小剧场转换到中型剧场的黎焕雄,一九九八年重返旧地,以他一九九五年一篇同名散文所改编的《虚构飞行──给演员S的信》,回到睽违已久的小剧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向过去大吼一声」──声调如此轻甜、言语如此幽怿、线条如此华美的一声;让曾经与他工作过的「一个,或很多个不再与他工作的演员」,竟因此而情不自禁地也要跟随著他魂萦旧地。

《闯入者》(1986)、《兀自照耀著的太阳》(1987)、《拾月》(1987)、《无座标岛屿》(1992)、《赖和》(1994);那些剧场里的时光,戏之前、戏之后,和戏与戏之间不为人知的时光……,因为这样的一声「吼叫」,竟那么不可抑遏地令人怀想起我们一同观看那「一个,或很多个不再与他工作的演员」演出时的靑春时光。

那美丽安编扎她发辫的形状,她扭动脚踝的样子,和她投掷玫瑰花的有灯光的角落;那二〇年代安其那之夜里一美貌疲倦妇人之长发;那戴著一顶礼帽、穿长大衣,提著一口厚重箱子的旅人,和不断向某个方向挥别的手势……。仿佛剧场上一块一块拆解开来、又拼合起来的木箱,倏然把我们记忆的片段钩唤了回来,倏忽又拍散开去。

谁说黎焕雄不是一个善于收集、善于保存、善于剪贴,善于在一瞬之间按下快门与回环倒带的演说人呢?你看见他拿起一截断笔、一颗钮扣、一叠被水湮黄的书页,就像打开一盒记忆的百宝箱,一只年代久远的音乐盒,或者一本不该看见的私密日记本。你想起那一个又一个的女孩。那些女孩子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既存又超越的「正文」对话

一九九八年,距离黎焕雄与河左岸第一个校外公演《闯入者》已经那么遥远。当时河左岸与现在河左岸的内在组成──演员身体,其实已经过了好几个世代的转换:语言的、血源的、身体的、情感关系的、集体记忆的。当时的剧场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现在仍然在排练场里的身体与它们的年轻时光了。

无可否认的,相较于八〇年代已建制的河左岸演员身体,九八年版的河左岸演员,毋宁是更年轻、素朴、更未经剪裁的一群,他们的身体是那么的新,那么的脆弱易折,以致于也那么地诱引著一位足够资深的作者,以一种专断的、先验的、造物主般的句式,在其上镂写出一种颇可名之为「我们靑春墓志铭」式的时间与记忆的答问吧。

问句与答语,在我们以往观看河左岸剧场的记忆里,却也并不是那么陌生的呢。早自一九八五年起,一直担任主要编导的黎焕雄,与河左岸早期成员所完成的诸多作品──改编梅特林克的《闯入者》,改编陈映真小说的《兀自照耀著的太阳》、改编安部公房的《迷走地图──无座标岛屿》,到取材台湾的《海洋吿别》、《星之暗涌》、《赖和》等系列,其实都有一先于剧本而存在的文本。

甚至不只是一种文本的阅读与讨论。剧场上的排演因此也涵括了与其他文本的对话;演员丰富著自己角色的同时,也执行著与此本文对话的任务。文本与排练与演出互为指涉,经由与一似不存在作者的对话,建构出河左岸独特的风格语汇之一。叩问与回答,敍说与凝听,仿佛在多年剧场生活的互动之间,凝聚了一既存在于正文之中、又超越于正本之外的「他者」,一个「第三人」。

无论脚色是演员A或演员B,无论编导与剧场的关系当时是凝聚或是疏离,都不妨碍演出正文通过,与这隐逸「他者」亲密而纯熟的内在会话呈现出来。以至于这一既私密又具有表演意义的对话脐带,渐渐也拥有了独立的角色,成为与一位作者在创作与剧场感情上多所争辩、颃颉、纠葛、拉扯的「一个,或许多个曾经与他工作过的演员」的总合了。

断裂后的重组

然而,这样一条经由漫长的工作记忆而连接在一整个剧团成员──尤其是编导者──身上的话语脐带,随著一九九七年黎焕雄另组创作社、执导演出纪蔚然剧本《夜夜夜麻》后,终于产生了断裂:一种由于编导对剧场形制、表演品种、意念呈现的选择改变所造成的断裂,以及作者与剧场关系改变后的谈话终结。谈话终结,弦音中断,我们听与答的剧场因此也归于静默。

一九九八年,在一场名为「虚构飞行」的演出中,熟悉黎焕雄剧场的观众,在拆开一封写给不定人称「演员S」的信的同时,他收到一封写给过去剧场的信。重逢其中风采依稀的河左岸语句:覆沓的记忆的图景、回环往复的语言与意识的倒影,将断裂的往事重又接续起来──在这之前,谁又曾意识到那断裂,以及断裂的深重……。

「有遭遇忧患感到悲伤之人,不必突然剃发出家,还不如若存若亡地闭著门,别无期待地度日更为适宜」,剧场上的旁白反复念诵著这段「忘忧草」中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忧患遭遇,令人那样的感到悲伤忧虑呢?短短数小时的重逢之中,我们毕竟是无法得知的了,我们所能得以听闻的,最多也只有那一段「若存若亡」的旅程罢了。

彼此倾听,相互虚构

毋宁这是黎焕雄最接近诗的一个作品了。即使你觉得他有一些残忍,将与他一起工作的那么纤细的演员身体,那么工具化、规格化地鞣制著、锤炼成一幢幢「虚构飞行」里的地形地物,以及一个个追赶已逝剧场的匆促字句。迷惘而徒劳的字句啊,这黎焕雄与河左岸组合中首次脱离其他文本、以个人生命史为素材的剧场里年轻的字体们啊,在抄述他人恋史的同时,终于将自己也编写进剧场家族史。

但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吗?像世上所有专注的恋人。所谓的演员与导演,所谓的剧场与观众,不也就是彼此述说与倾听关系里的他人与自我吗。彼此虚构,彼此述说,彼此听闻,彼此成为彼此的一小部分。而在我们故鄕的永恒废墟之上,那没有真正被说出来的,其实是一整个八〇年代小剧场人的「剧场失落」吧!

 

文字|林文珮  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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