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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里德海姆是李斯特弟子中,演奏风格最像李斯特的学生。(本刊资料室 提供)
炫技的传承 炫技的传承

钢琴家中的「神」

俄国钢琴家亚图.佛里德海姆

佛里德海姆晚年虽然充满了困境,却从不失幽默与迷人的气息,这位出奇博学、具深刻洞察力的音乐家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念念不忘追随著李斯特学琴时的兴奋感与对音乐生命的热情。他写道:「我曾经走过制造音乐者的途径;也梦过他们所做的梦,现在,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我满足了!」

佛里德海姆晚年虽然充满了困境,却从不失幽默与迷人的气息,这位出奇博学、具深刻洞察力的音乐家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念念不忘追随著李斯特学琴时的兴奋感与对音乐生命的热情。他写道:「我曾经走过制造音乐者的途径;也梦过他们所做的梦,现在,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我满足了!」

一九一二年,Toledo Blade在乐评中写道:「Paderewski迷人的地方是他的磁性,诗意的乐念与音色;罗森塔尔以他超然、华丽的精采技巧胜过他人;Busoni的音学性与博才;而德帕赫曼以制造出神奇的声音提取听众人心;然而,亚图.佛里德海姆(Arthur Friedheim)看来是拥有著这些所有品质的融合,并且从艺术性、音乐性的观点上看来,也最让人信服,居所有人之冠!」

由此,我们可以了解佛里德海姆弹奏钢琴之品质与特性。这位曾经担任过李斯特私人秘书的钢琴家,虽有个非常德国的名字,然而他其实是俄国人。他一八五九年出生于圣彼德堡,自幼就展现了不寻常的音乐天分,九岁时便在圣彼德堡首演,弹奏了当时在俄国非常普遍的一首费尔德(John Field)降E大调钢琴协奏曲。他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我走上台,首度在公开场合以一位演出者的身分向听众鞠躬时,看见全场坐满了穿著时髦、五彩缤纷的听众。我弹奏大家都非常熟的协奏曲,得到了热烈的喝采,然而对那个难忘的夜晚,我却记不得任何特殊的感受,既不惧怕也不得意。」

在随安东.鲁宾斯坦的学生Carl Siecke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十四岁时,佛里德海姆成为安东.鲁宾斯坦的门徒。佛里德海姆非常敬佩鲁宾斯坦,然而,这位大师的脾气让人捉摸不定,他说:「他的忠告与批评每天都在改变。有时他会说,我将成为一位伟大的钢琴家,然后他又会说要我将所有的时间花在作曲上。我决定接受他的所有忠告,成为钢琴家、作曲家,甚至更厉害一点,成为指挥。」

到威玛跟随魔鬼

佛里德海姆在鲁宾斯坦门下四年。当时,他也决定到圣彼德堡大学继续受教育,选择了哲学系。他对哲学非常有兴趣,觉得这是极适合他的环境。

佛里德海姆开口告诉古板的鲁宾斯坦他想到德国威玛随李斯特学琴。当时,李斯特激烈前卫的音乐,让鲁宾斯坦非常不悦,也嗤之以鼻。每当有人问鲁宾斯坦,佛里德海姆到哪里去时,鲁宾斯坦总是大吼道:「他到威玛跟魔鬼去了!」可是佛里德海姆可不这样想,佛里德海姆写道:「我鲁宾斯坦门下四年,学到许多东西,但是从李斯特身上我学到更多东西,他敢作敢为的炫技,让音乐自深层健全完整,不只现在甚至过去,两者到达了一种未知的境界……当我充满了感动、兴奋的精神站在这位威风凛凛的传奇人物面前──法兰兹.李斯特,最伟大的时刻降临了!」

可是当一八七八年八月李斯特听了佛里德海姆的弹奏后,却觉得「混乱无章,乱七八糟」,然而佛里德海姆并未放弃。两年后,一八八〇年初,佛里德海姆又再试一次,这次,佛里德海姆弹自己作的协奏曲,李斯特在第二钢琴上视谱协奏。这时,李斯特颇感兴趣,佛里德海姆写道:「我是那么地兴奋、感动,我无法再隐藏心中的感受。从一八八〇年这充满喜悦的日子开始直到大师过世的黑暗时刻,六年多来,我除了巡回演奏之外,都一直留在大师身边!」

他也成为了李斯特最忠诚的私人秘书。这段在威玛的时间,真是钢琴家们的天堂!学生们沈浸在神奇、美妙的气氛中,佛里德海姆一天练习六至七个钟头,总是兴敏高昂期盼与人分享练习的成果。佛里德海姆写道:「我几乎不去预期,大家都背谱弹奏!而且,如果李斯特建议我们在下堂课弹奏某首作品时,我们也从未想到过有可能到时会练不出来」。这些美好的记忆,永远刻划在李斯特身边弟子们的心中。环绕在大师身旁的学生,像大家庭似地生活在一起,甚至超越了师生的关系。然而,李斯特期待所有学生都对音乐有著深刻的认知与良好的基础,一位匈牙利藉学生Etelka Wieeheim曾经作了下列的描述:「他的学生们有如一群坐在智者足旁的哲学徒弟们,学生们必须对哲学了解丰富以便让大师有足够的信心,对他们献出友谊。」李斯特对佛里德海姆一定是献出了真情,从一则另一位李斯特学生Albert Morris Bagby所写的小故事,可看出大师对佛里德海姆的感情:「一八八五年八月在威玛,有一天,当李斯特上完了课,学生们正在房间里整理桌椅时,大师站在开启的窗户前,望向远处的房舍与迷人的公园,宁静而安祥地独自站著。突然间,李斯特大声叫道:『佛里德海姆弹得多么美啊!』然后,将双手激动、骄傲地举起并大声叫道『佛里德海姆』。」

李斯特曾经在写给一位女友Olga von Meyendorff的信中告诉她:「佛里德海姆的确是出类拔萃,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快乐的人,甚至相反,我想对他的演出生涯有所帮助,但是,让有天分的人成功并非易事,有时,得靠些无常易变的好运。无论如何,我希望假如佛里德海姆有耐心与持续力,他应该可以成功地刻划出属于自己的地位。」佛里德海姆从来不知道李斯特曾经写过这样一封信。然而,李斯特惊人的直觉,似乎看出了在佛里德海姆心中的某种不快乐与一种「向我挫败」的根源。

魔鬼的门徒!!

佛里德海姆在钢琴音乐上的造诣让同行们崇拜得五体投地,一则小故事让我们知道,连最伟大的钢琴家德帕赫曼也拜倒于技艺之下。一九一〇年到一九一一年间,某美国报纸曾写过:「有一天,约瑟菲(Rafael Joseffy)、佛里德海姆与德帕赫曼在纽约第十四街的史坦威厅中,像老朋友一样,一起谈论著当时钢琴家们的长处、短处。约瑟菲谦虚地说:『世界上三位最伟大「纯正」的钢琴弹奏者是德帕赫曼、佛里德海姆和罗森塔尔!佛里德海姆可能是最谦虚的一位,而且绝对是当时,在世,最受人尊敬的一位钢琴家,因为他会马上推掉这些美誉!』德帕赫曼宣称,约瑟菲是技巧与著色的国王,而佛里德海姆则是所有钢琴家中的『神』!这时约瑟菲拿出一首德帕赫曼正在练习的舒曼触技曲的改编曲与两位钢琴家正忙著讨论、弹奏,然而,佛里德海姆却在钢琴上,开始弹奏这首他自己改编的『改编曲』,而且只用左手单独弹出。这两位钢琴家德帕赫曼与约瑟菲震惊不已、惊喜之际,德帕赫曼疯狂大叫道:『佛里德海姆不只神给他灵感,他还是魔鬼的门徒!』佛里德海姆听了只是冷冷地回答说:『我希望你指的不是我的老师──李斯特! 』」

许多人听了佛里德海姆的弹奏之后都感动不已,一位作家Robert Hichens在听了一场伦敦的独奏会之后,写了一大篇文章来描述让人惊奇的美妙感受,其中一句是:「佛里德海姆在轻声弹奏时,让我想起吃了吗啡后的状态。」然而,虽然佛里德海姆有如此杰出的技巧与音乐表现,也让听众们感动不已,他却似乎未时时拥有著「无常的好运」!而且,他对自己的事业也有许多过分情绪化的决定,在他自己的传记《生命与李斯特》Life and Liszt一书中,可以让人看出他的一些怪异倾向,例如,他极端厌恶俄国音乐等,因而,也使他失掉了许多重要的演出机会。当年,毕罗从柏林爱乐交响乐团退休之后,欧洲重要的经纪人Hermann Wolff曾经请求佛里德海姆接任这个乐团永久指挥的职位,但是佛里德海姆却拒绝了。而一八九八年和一九一一年纽约爱乐也曾经两度邀请他担任音乐总监之职,他都以不愿与「专制的女性评议会」打交道为由而拒绝。

「恨死」老柴的钢琴协奏曲

而一八九一年,本来佛里德海姆被美国当时最重要的经纪人Henry Wolfshon邀请为卡内基音乐厅的落成典礼写一首钢琴协奏曲,并由他来担任独奏者,由达姆洛许(Walter Darmrosch)指挥纽约爱乐演出。谁知,达姆洛许的岳父与卡内基先生熟识,而达姆洛许觉得乐团不会想要花时间演出一首全新的钢琴协奏曲,因此擅作主张,请卡内基先生邀请柴科夫斯基来指挥他的钢琴协奏曲,主奏者仍然邀请佛里德海姆担任,然而佛里德海姆以「恨死」这首钢琴协奏曲为由拒绝了卡内基音乐厅的落成典礼音乐会演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李斯特的女学生Adele aus der Ohe。佛里德海姆的美国巡回演奏从一八九一年开始,然而并未如预期的成功,而史坦威公司在此季音乐会中邀请了年轻的波兰钢琴家Paderewski到美国来,造成轰动!佛里德海姆怪罪纽约的乐评家何内克有偏见,没有大肆夸奖他在纽约的首演音乐会。虽未在卡内基音乐厅大厅中堂皇演出,佛里德海姆却在一八九一年四月,在卡内基演奏厅(Recital Hall)一星期之间演出了三场不同曲目、都非常吃重的独奏会,而且都是下午二点半的非周日奇怪时段。

佛里德海姆是少有、很少谈起自己过去丰功伟业的音乐家,而当他必须谈及自己时,也总是愈少愈好,尽可能地回避,写自传,对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工作,在他生命中最后几周,在极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写下了一生中的种种。然而,一件令他永不能抹去的不愉快回忆,却只字未提,让人感慨也难过;这是发生在一八九二年四月的事,佛里德海姆第一次到美国时,他在一个纽约剧院的大厅中喝醉了酒,出手重重地打了管理员一拳,管理员在回家后,当晚就过世了,佛里德海姆被关进了纽约监狱中以谋杀罪起诉,报纸大肆报导。之后,检查结果显示这位管理员早患有心脏病,佛里德海姆一拳并非致命之因,因而无罪释放,然而,此事件对佛里德海姆的职业生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更别提心理所蒙上的永久阴影。在此之后,佛里德海姆又回到欧洲指挥和教学,多年之后,一九〇一年才全家搬到美国定居,并开始在美国各地、加拿大与墨西哥巡回演出。然而,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因为他的「德国」名字,引起敌意,许多早已安排好的加拿大巡回演出,因此被取消了。

在汽球上俯瞰远离的世界

在最后的十八年间,佛里德海姆生活充满了苦痛,为了生活,他甚至必须在默片电影院中弹琴配乐,此时佛里德海姆几乎全心致力于教学。大战后,他还搬到加拿大多伦多住了两年,除了教学,他也为Shirmer出版社编校,出版了著名的萧邦练习曲版本。

佛里德海姆所录制的录音,并非最巅峰时期的录音,其中许多连他自己不满意到不愿提及如哥伦比亚唱片所录的萧邦降b小调诙谐曲与李斯特第六号狂想曲,许多在英国录的曲子,也都有瑕疵。然而,两首李斯特在上课时禁止学生们弹奏的曲目──萧邦降D大调诙谐曲和李斯特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却包含在录音曲目中。

佛里德海姆在五十岁之后,逐渐远离一切世俗的纷争,竞赛、政治与音乐界的妥协,对他都不重要。Josef Hofmann曾经请他到著名的寇蒂斯音乐院协助校长之职,都被他回绝。晚年,他坚毅而充满尊严的个性,对生命的信念到达了一种「自尊认命」的境界,他钻研叔本华的哲学,他说:「坐汽球上升的人,不会感觉自己在高升,他只会看见脚下逐渐远离,低去的世界」。

他在纽约教学时,Riedia Bee O' Brien曾经是他的学生,这位在日后教出伟大钢琴家范克莱本的妈妈,一直对佛里德海姆充满了敬意。佛里德海姆晚年虽然充满了困境,然而,他一直勤奋工作,从不失幽默与迷人的气息。这位出奇博学,具深刻洞察力的音乐家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念念不忘,追随著李斯特学琴时的兴奋感与对音乐生命的热情。他写道:「我曾经走过制造音乐者的途径;也梦过他们所做的梦,现在,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我满足了!」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九日,佛里德海姆逝世于纽约。

 

文字|叶绿娜 钢琴家、国立师范大学音乐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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