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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Ltd.》里的小吉(右,徐堰铃饰)。(白水 摄)
戏剧 评论/戏剧

看不见历史的乌托邦

评创作社《乌托邦Ltd.》

剧作者的用意,也可能正是要描述当代社会中历史论述的困乏或空洞,但即使是如此,缺少了历史的纵深,全剧也就少了一些提供沉思的空间。因此,当Virus最后坐在A字梯上,因为公司的瓦解而哭的时候,我们可以感受到的其实是荒谬多于悲伤,无奈多于感动。

剧作者的用意,也可能正是要描述当代社会中历史论述的困乏或空洞,但即使是如此,缺少了历史的纵深,全剧也就少了一些提供沉思的空间。因此,当Virus最后坐在A字梯上,因为公司的瓦解而哭的时候,我们可以感受到的其实是荒谬多于悲伤,无奈多于感动。

创作社《乌托邦Ltd.》

2001年12月6〜9日

台北新舞台

对许多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们而言,以各种表述形式(call-in节目、国是论坛、八卦杂志、公众活动、日常对话……)、各种议题(性别、族群、对两岸关系的立场、经济走向……),占据著传播媒体(包括新兴的网路)头版标题的许多「冲突」,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完全不顾个人意愿地将所有人纳入。在对立的紧张气氛中,冲突的成因与可能的后果,都已经不再重要,要求于每一个人的只是将自我简单地归类与编属,将繁琐暧昧的历史诠释简化为黑白分明的道德抉择。在这样的社会情境中,建立个人主体性及群体和谐可能的「认同」问题,便成为一个空泛的字眼,只能被作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借口,或辨识敌我的姿态。

正如某位运动明星在他主演的一则广告中所言:"Image is everything",在广告的世界里,形象(image)与真实之间的分界是不需思辨的,两者相互为用,相互引证说明,而共同构成一个几乎牢不可破的论述/认知领域。而在台湾这种对立冲突的社会情境中,广告与前述的「认同」问题结合,更超越了商业行销或传播的功能,进而成为凝聚阵营共识的器具,或群众抒发情绪的管道。吊诡的是,在广告中所构建美好的「乌托邦」,却成为对现实直接而尖锐的嘲讽。

台湾社会的专题报导

因此,创作社的《乌托邦Ltd.》不仅是一则引用文学典故而作的寓言,更几乎可以被视为是台湾,当代社会的一篇专题报导。

两个曾经对电影制作怀抱热烈梦想的朋友──老季与李导,共同成立了一家名为「乌托邦」的广告公司,作为争取国片辅导金的基地和实现梦想的过渡站。但历经几次在辅导金甄选中的挫败,加上经济萧条所导致的业务紧缩,电影制作的梦想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拥有较多股权的老季决定解散公司,并且考虑移民美国或大陆;另一方面,虽然李导仍然不愿放弃公司与电影的梦,但公司中的其他成员却都已经有了各自的打算──或者跳槽,或者准备出国留学,或者静待其变。一个来自某政党的形象广告案,原本可能成为继续支撑公司经营的外援与凝聚成员共识的契机,却意外引爆彼此间更为激烈的冲突,终于将公司逼上崩解的命运。

剧作者纪蔚然在《乌》剧里,以几个各具代表性的角色(世代、族群、政治倾向、生活态度与艺术概念),以政党形象广告案所引发的争议,以共同的历史记忆的阙如,以人际关系的空洞化,描述所谓「认同」一词在这个社会的荒谬性,对立冲突的无所不在,和两者如何像剧中的广告公司一样,形成一个封闭的场域──乌托邦Ltd.。

但冲突与认同的议题在现实中,是错综复杂的历史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在戏剧的演出中,「历史」这个因素如何得到较为具体的表现,变成全剧是否能够与现实形成对话论辩关系的关键。可惜的是,这一点却是《乌》剧最可能遭到质疑的部分。

「历史」角色的缺席

从戏剧表现的层次来看,当剧中的副导对著新进的小妹Virus说:「我们之间是有历史的」时,除了为争取国片辅导金而作的结合之外,我们其实不太清楚老季、李导、副导、小吉,或甚至和Virus之间的关系,有哪些「历史」的细节可谈,角色关系的紧张性如何发展,剧作者并未做太多的著墨;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关于榕树的回忆、几个经典的广告片段、李导与刘主任那一段纯纯的恋情、或老季对眷村的片段回忆之外,这些人物的生命在大的历史情境中的位置,其实是相当模糊的。我们可以看到的,还是一些当代的现象:关于电影《卧虎藏龙》得奖与国片辅导金的争议、如Virus的新世代对老旧势力的冲击、语言与族群的对立等。当然,剧作者的用意,也可能正是要描述当代社会中历史论述的困乏或空洞,但即使是如此,缺少了历史的纵深,全剧也就少了一些提供沉思的空间。因此,当Virus最后坐在A字梯上,因为公司的瓦解而哭的时候,我们可以感受到的其实是荒谬多于悲伤,无奈多于感动,就像我们每天被传播媒体疲劳轰炸之后的情形一样。

剧本本身缺少的历史深度,对于演员的表演也有相当的影响。

整体而言,《乌》剧的表演方面虽然还是维持一定的水准,但相较于剧本本身在论述深度上的企图心,演员的表现就显得力有未逮;原本应该是沉重的语言与情境,少了几分动人的力量,「乌托邦」作为一个文学与历史典故的讽刺意味,也就没有那么深刻或尖锐。因此,我们在演出中可以看到副导与老季的怒气,Virus的无所谓或莫名的哀伤,李导那令人有些尴尬的纯情,刘主任的干练或世故;但在离开剧院之后,这些人的面貌却又变得模糊,缺少作为戏剧人物的鲜明形象和特殊的质素。对于《乌》剧这群虽然年轻但水准还相当整齐的演员,要他们自己去承担赋予角色历史深度的责任,似乎是过于严苛的要求──即使对剧中唯一的新世代Virus来说,亦是如此。

舞台设计与场面调度适切加分

导演和舞台设计的表现,则是全剧比较让人满意的部分。

依据剧作者本身的想法,《乌》剧的舞台应该具有极简的风格,而设计者在这样的前提下,颇为适切地运用简单的线条,将一个基本上空旷的舞台或切割、或组合成一个具有景深和想像可能的空间;在景片的变化中或隐或现的后台空间与机械设备,虽然多少已经有些陈套的气息,但还是颇为有效地增加了空间的变化和趣味。

在黎焕雄与纪蔚然共同合作的两个演出(《乌托邦Ltd.》与《夜夜夜麻》)中,除了那种两人共有的「中年意识」之外,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两人在风格上的差异──导演的冷冽乾净,相对于剧作家既严谨又带点随性的作风。在《夜夜夜麻》里,面对剧作者在语言运用上的放纵,导演采取一种比较疏离的做法,虽然让全剧的演出风格保持一定程度的平衡,但编导之间几乎没有所谓的对话;在《乌》剧里,导演不仅相当忠实地照顾到剧作者在语言方面的特色,更借由演员们在空间中的移动变化,让布景道具极少的舞台不会显得空荡,也将文本中稍嫌零碎的场景做了不错的连缀,让全剧的节奏比较流畅。另一方面,导演的个人风格也非常明白地表现在音乐的选取上,以相当精采的现代西洋音乐片段,创造出国内剧场中难得一闻的听觉景致(landscape)。

理想有限,神话难求

然而,在一个非常本地化的戏剧情境里,听觉方面却是非常异文化的,或许创作者也在借由剧中角色所言:「我们看美国居然没有异国情调,看台湾却又很疏离」,对自我在这个社会中的定位加以嘲讽。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会不会也就说明了《乌》剧的创作者和演出本身的局限?社会的或文化的阶级意识(布尔乔亚或知识分子的自我认知),会不会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如果如剧作者所言,《乌托邦Ltd.》描绘的是一个没有共享的神话的社会,那么文化工作者的责任,除了指出这样的文化困局之外,有没有尝试建构这样的神话的责任?

《乌》剧是一个诚恳的尝试,尝试著在激情混乱的社会情境中,找到一个冷静看待「认同」问题或危机的角度。在本地几个比较具有影响力的剧团和剧场工作者里,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态度与作为。我们可以不必自限于民粹主义的激情或所谓本土的魔咒,但相对于其他或以专业之名掩饰媚俗之实、或以交流之名掩饰攀附之实的创作者们,《乌》剧至少让我们看到一种主体性的可能──即使这样的可能,在现实中的能见度甚至不如一则政党的形象广告。

 

文字|陈正熙 国立台湾戏专专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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