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艺术结合科技已是新世纪趋势,国内外创作者持续投入开发这块新生地。二○○一年的台北国际城市艺术节,影舞集表演印象团推出《非爱情故事》,以结合影像动画与真人舞蹈的跨界模式,企图走出一条创新之路,今年五月。影舞集制演《@梦》,由陈瑶编导,古名伸编舞,汲取前次经验的再度尝试,期待能提供同好一些参考。
影舞集《@梦》
5月2日~4日
台北国家戏剧院
杨莉玲(以下简称杨):请谈谈这次《@梦》新作与之前的《非爱情故事》差异何在。
陈瑶(以下简称陈):先从这次制作的发生开始说起,在演完《非爱情故事》后,我们即收到大陆演出的邀约,但那时的舞台是因应国父纪念馆做的, 受限于场地的种种局限,不得不做一些修改。但在台北国家戏剧院场地敲定后,整个东西又开始变化,因为舞台一旦有办法活起来后,就有机会让所有预计的效果再往前走一步,让舞蹈和影像的结合变得更好。
五月的制作我们特别创了「实拟幻境」这个词,用影像和动画来提供一个环境和情境,让它更贴近幻想和真实之间的交错,因此取名《@梦》。而“@”则是进行式的感觉,就像一封e-mail,让它有一种going somewhere的感觉。
古名伸(以下简称古):对于既有的演出形式,一般人已有固定想法,比如说舞蹈、戏剧,或一提到「行动艺术」,就好像是美术界的人做的事情。上次《非爱情故事》动画舞蹈剧场,有些人很尽力地在看舞蹈,有些人是听说有动画,想要去看动画,结果变成就演出者和观赏者来说都有一种遗憾。我觉得,反而是那种就是抱著看戏的心情,也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小剧场的观众,心情会比较能平衡一点。所以这次称为「实拟幻境」剧场,大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其实挺好的。
因应场地发挥想像
杨:这次的作品承续上次的经验而来,请问之前的演出经验是否带来影响和转变?改变点为何?
陈:对我来说,《非爱情故事》的经验对我并没有造成一个shock,应该这么说,它是证实了很多可能性,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被这样做或那样做。第一次我们做得很小心,也经过非常周详的规画,所以出来的成品大概跟我们的想像差不多。有些遗憾的部分是场地的因素,比如国父纪念馆的舞台不够深,道具没办法出去,舞台空不下来等,但当这次演出这些要求都可以达成时,我们就想如何可以尽己所能地去想像发挥。
在经验的传承上,光讲到投影机,上万流明(流明:投影光度单位)的投影机打到舞台灯光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而把电视解析度放到最大时又是如何。一般来说,如何设计一个画面适合投影(适合拿来被投影的画面不见得是萤幕上看来最好看的画面)?为了在剧场产生很好的效果,会去做一些调整,颜色、反差的选择,这些试验都需要经验值。
古:我这边以舞蹈与剧情来说,上次在《非爱情故事》的命题下,其实我们已开始酝酿一个自我梦想中的理想对象,很多地方差一点点就可以延伸到爱情故事以外的事情。
肢体语汇是非常抽象的,现代舞是一种意境的东西,让人感觉到某一种气氛,某种动作上的张力或温柔,也许其他透过服装、造型的包装等等,辅助观众感受这是一个年老或年轻的女人,但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抽象的语汇。
但这与影像的抽象性又很不同,比如树可以长得很具象又可以很抽象,但树被放在那儿的意义是什么,因为舞者肉身的存在,与其互动共舞,使得影像变成抽象意义,所以我们仔细琢磨舞蹈与影像两者之间的对话。
陈:这次的演出内容像很多的极短篇一样,而这其中情境之间的转换,我让它完全自由、松绑,不需要什么太多道理。之前选择素材时,我希望它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状况,一看就知道它是什么,可是再看看又好像不是,就像在梦里的感觉。我们给的是一个开始、一个源头,让人家开始联想,可是这中间与人的记忆还是有某些关联存在,不是凭空想像的。
想像为底 影舞分工
杨:所以这次的影像仍是一个抽象氛围,提供塑造一个环境气氛?
陈:没错,是提供一个环境,可有些时候,我觉得舞蹈里的东西比影像还要具象,有些情绪的因子,舞者间的态度,是身体马上就呈现表达出来的。而氛围只是提供你另一个想像力的空间。
古:我补充说明,我刚说舞蹈抽象的意思是说,这里头并不是仅叙述一个故事,而是它又有许多片段可以去发想,就像一包糖果中有各种口味,但都是那包糖果。
杨:是否两边的共同点和主轴就是「梦」,梦是那个糖果盒,然后你们各自表述?
陈:确切来说,在《非爱情故事》动工之前,大概讨论了有一年之久,都是在讨论。然后我们开始分工,哪些东西有影像,哪些东西有音乐,所以我们很清楚要达成的目标是什么。这次的东西又比上次更严谨,我担任全职的编导,和舞蹈这边不断经过讨论、调整,哪个地方影像要支援舞蹈,何时古古(古名伸)想要把舞蹈加长,或把影像全部拿掉等等。
古:真的很少人这么奢侈去做的,除经费外,工作人员的沟通和对话时间耗时费力;比如陈瑶要知道多少舞蹈,我要知道多少影像这件事,两个人重叠起来几乎投入百分之三百的心力。所以我现在也懂得不少电脑专业术语和一些剪接技术,而陈瑶也在我们舞团庆祝十周年时露了一手舞蹈(笑)。
应该说,影像是多么复杂琐碎、高深的东西,单单想像影像在背后垫个底,一个想法开始沟通就要讲半天,到制作过程中,电脑真的很笨,看似简单一步却得下那么多指令(陈瑶在旁补充:电脑绝对比妳的舞者笨!);但它在舞台上力量极大,所以编舞时要很小心,因为在这个大银幕的影像只要动一下,舞者就白跳了!
陈:不只你,我也很小心,在整个制作的观念中,舞蹈是最重要的元素,绝对不会把它吃掉。
炖一道虚实交错的菜
杨:就「看」的一般过程来说,观者的视点若非专注在舞者身上,就是集中于影像的叙事,两者应各有其主体性,相对而言也有其不相容性,如何互补?
古:以电影《芝加哥》为例,舞蹈中呈现芝加哥的升华和糜烂,绝对不是表演者一个人可以出来的,是周遭帮她烘托出来的。
我从小跳舞只管自己的身体,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舞台的力量的话,效果会被打了很大的折扣。比如说,《芝加哥》里舞台背景复杂、堂皇,加上特效、灯光种种之后,让观众得到想要得到的讯息,可是大家的眼睛还是专注在那舞者身上。
我想,许多经验的传达和力量是在很抽象的合成效果里头完成,这也是我们这次合作所期待累积的经验。
杨:宣传文案打出「虚实交错」,让人联想舞者是「实」,影像是「虚」,后者变成舞者想像的一幕情景,你们的企图应该不只是这样?
陈:大致来说,观众看到的结果也不会是这样,当然其中有些观众会感觉影像是舞者想像的投射,但有些反而来自一般大众想像的一部分。这其中很有趣的是,「真实」舞者虽然一直站在台上,但随著场景意涵的不同,也会变成虚幻的角色,他们并不完全代表真实,除了不能变成透明的以外。
古:陈瑶这次让每个梦境的做法不同,在这当中我们不能忽略方法的重要性。因为大家惯常以为内容是重要的主轴,但这也需要许多精密的方法去烘托出来。就做法上,就充满了各种想像的可能去试验、发掘,因为不同的技术造成各式各样的效果。
一个表演要做到成功,技术部门绞尽脑汁去呈现,我想提一下我们做动画的朋友,这次对他们来说是从来没做过的事,一直在用心开发不同的可能。
陈:举例来说,同一道菜每个人烧出来的味道都不同,就在于那一点佐料上的用心。这次跟我一起做的这些朋友,他们都想要再多用一点心去把效果做得更好。
之前长时期制作电视电影,让我感觉疲累,因为只看到萤幕,有个框架存在。我一直想把它放在表演艺术中,以一种类似特效方式,不是把舞台压到我平面里,而是把整个画面拉出来,我觉得这是有可能的。
这次《@梦》以好几层投影幕,逐步拆解、合成画面,尽量满足观众席不同视角的成像,但我最大的希望还是能在演出前直接进到剧场里架设、测试,因为这光学的东西如何去克服哪些角度,会遭遇哪些困难,必须摆出来才能试验才会知道。
杨:就合作过的两部作品,请谈谈舞蹈与影像借助彼此的关键何在?
古:不管是事业、生涯规画,舞蹈是我一项专长工具,不过我对「表演艺术」的兴趣已超越「舞蹈」,我承认舞蹈有本身的魅力,但无法光以此满足,希望多一些未知、危险的探索,过程中也许得付出不够完美的代价,但都无妨,接触即兴对我是舞蹈一个未来的出口。
同样地,不只影像,我也曾与戏剧、音乐、美术合作过,但音乐与舞蹈好像牛奶加咖啡,完美而顺理成章;与戏剧在一起时,我想除了像碧娜‧鲍许清楚地声明,舞蹈无法确切表达她要说的话,所以她需要语言,语言是为了要补强舞蹈之外,向来与戏剧的合作,文字的具象性和身体的抽象性使得舞蹈几乎只是在填补其不足,但舞蹈若一过头,戏剧又会变得很怪。
与影像合作,舞台空间是视觉的呈现,让它可以更丰富,表演艺术对视觉影像的索求会是一个会不断更新超前的趋势,虽然目前这两者之间的互动仍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我好像不是在处理自己已经理解的东西,未来的各种可能充满无穷的吸引力。
陈:一直很喜欢看舞台上的表演,真人演出当下面对面的感动。我看到现代舞很大的弹性空间,也遇到一位创作态度开放的编舞家。自己是那种习惯做事情做得很仔细,也会一直丢出很多想法的人,在这方面,很感谢古古的配合,彼此不断相互激荡、思索,因为这个新的演出、剧场形式需要各行的专业形成一个新的团队,大家一起交流、沟通。
对谈人:陈瑶 影舞集艺术总监、古名伸 古名伸舞团艺术总监
引言人:杨莉玲 本刊编辑
记录整理:王菊樱 艺术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