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表面的繁荣,沉浸于当中形式化的英雄、历史性的题材,贵族们在「庄严歌剧」里,好似看到自我的反影,却也慢慢消耗他们所享有的特权和尊容。在桃花源式的乡愁里,无意识到,当时启蒙运动,已汇聚成改变欧洲历史的动力。
莫札特歌剧《狄托王的仁慈》
11月30日
国家音乐厅
「歌剧」──这个巴洛克时期兴起的音乐艺术,在经过约一世纪的蓬勃发展,于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形成两大系统,一种为由题材较严肃的歌剧,其幕间穿插之轻松、滑稽的音乐(intermezzi)演变而来的「喜歌剧」(Opera buffa);另一种为严肃、具悲剧性格的「庄严歌剧」(Opera seria)。他们吸收不同的元素,独立开创各自的天地,使义大利的歌剧世界更加的成熟稳健。虽然十八世纪后期,「喜歌剧」逐渐凌驾「庄严歌剧」之上,但在此之前,「庄严歌剧」成为除法国之外、风行欧洲其他国家的歌剧种类。
剧本改革
回顾「庄严歌剧」的历史,其重要的里程碑是由剧本的改革开始。当时的歌剧并没有固定的形式,喜剧的内容混杂著悲剧,舞蹈场面常常打断剧情的进行,一切显得毫无章法。曾任维也纳宫廷诗人的杰出威尼斯剧作家 Apostolo Zeno (1668-1750)多以神话传说和悲剧为「庄严歌剧」的主轴,在其笔下,剧本有了理性的规范,剧中要角也缩减至六到七人,精致而完善。他喜好历史性题材,并排除当时流行的荒诞情节、对超自然的描述和无意义的诙谐插剧,去芜存菁,展现悲剧的理想境界。一七三○年,Pietro Metastasio(1698-1782)成为继 Zeno 之后,受聘于维也纳的宫廷诗人。他喜爱取材自古希腊或拉丁作家的某些作品中之情节,扩大汇编为三幕的脚本,以优美高雅的文句塑造剧中主角情感的表达和冲突,再将剧情套入主角的英雄事迹或崇高的情感克制之中,使冲突得以合理的解决,突显悲剧收场的特色。此外,剧中的第一男主角(primo uomo)和第二男主角(secondo uomo)常由阉人歌手(Castrati)来演唱,形成惯例。兼具甜美纯净的童声和成人肺活量的阉人歌手,以行云流水般的熟练技巧,奔驰于花腔高音和温暖的中低音之间,掳获无数贵妇少女的芳心。那时最著名的阉人歌手Farinelli,游荡于放浪形骸的生活和高贵的音乐艺术之间,歌者的黑暗面和光明处充满了讽刺。
Metastasio的剧本得到当代无数作曲家的青睐,他创作的二十七部戏剧,被谱写成超过一千出以上的歌剧,甚至当中某些剧本还被重复七十次之多。当时被认为最杰出的作曲家之一哈塞(Adolf Hasse, 1699-1783),就是最典型以 Metastasio的剧本创作「庄严歌剧」的大师。以上所述,Metastasio如此辉煌的纪录,其成就大大超越了 Zeno,更将「庄严歌剧」的内容某种程度标准化了。
音乐特点
在音乐上,「庄严歌剧」接续拿波里乐派的代表者史卡拉第 (Alessandro Scarlatti, 1660-1725)所开创的风格。宣叙调和咏叹调轮流出现,成为歌剧中最主要的形式:宣叙调中主角之间的对白多只以数字低音乐器来伴奏,称为“Recitativo secco”,陈述剧情中的关键元素,特别死亡、争斗、诱引等,使情节得以继续延伸。但在强调主角的戏剧性段落,则用管弦乐来伴奏,称为“Recitativo accompagnato”。而咏叹调为「庄严歌剧」之最精华所在,常以五段体的“Aria da capo”来表现,担负主角抒发情感的重任,艰深的花腔装饰,成为技巧的夸耀,凝聚整个场景的气氛。所以,常被安排在一幕结束之前,以烘托戏剧性的效果。相较之下,三重唱和大型重唱就显得分量较少,而合唱更是简单且不常出现。交响乐团除伴奏功能外,序曲(Sinfonia)的演奏是最重要的。在「庄严歌剧」中,序曲不使用法国式的序曲,而是快版─慢板─快版三段体,整个音乐织体相当轻盈,和声的表现已逐渐显露出前古典时期的风格。
稍后,葛路克(Christoph Gluck, 1714-1787)将「庄严歌剧」继续往他所理想的音乐境界作改革。一开始的序曲就已预示了整出歌剧的性格,带领观众进入情况。再者,为音乐与歌词寻求更自然的结合,咏叹调尽量避免炫耀的装饰旋律,返回质朴的音乐线条;而宣叙调更以交响乐团来伴奏,建构丰富的声响。「Aria da capo」有时亦以其他曲式来替代。合唱更是被提升至重要的地位,使音乐的层次相当分明。其革新代表作之一为他与剧作家 Raniero de Calzabigi(1714-1795)合作的《奥菲欧与幽丽笛丝》(1762)。但先知灼见在当时是缺乏的,葛路克所建立的典范,未能引起共鸣。大部分的「庄严歌剧」作曲家仍是遵循既定的模式,在复杂的情节中经营优美的旋律。
社会意义与变迁
「庄严歌剧」在十八世纪中叶前达到顶盛,据统计单单在威尼斯,从一七○一 到一七四五年,平均每年上演十部新歌剧,「庄严歌剧」就占其中的八到九部(注)。昂贵的票价使得观赏歌剧成为一种高级时尚,上演「庄严歌剧」的歌剧院也变成义大利上流社会社交的重要场所,有别于一般市民阶级对「喜歌剧」的喜爱所衍生的观赏文化。对欧洲其他国家而言,义大利式的「庄严歌剧」已逐渐扩展为超越国家的欧洲式「庄严歌剧」,义大利的诗人、音乐家和画家等,也搭乘这样的风潮,任职于欧洲其他的王宫皇室。迷恋这表面的繁荣,沉浸于当中形式化的英雄、历史性的题材,贵族们在「庄严歌剧」里,好似看到自我的反影,却也慢慢消耗他们所享有的特权和尊容。在桃花源式的乡愁里,无意识到,当时巨大的时代精神──以理性之光来照亮人心的启蒙运动,已汇聚成改变欧洲历史的动力。
在狄德罗 (Denis Diderot,1713~1784)所主编的《百科全书》中,卢梭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为之撰写「政治」和「音乐」辞条。从他强调自然简单的音乐概念显示,一直在僵硬的主题打转之「庄严歌剧」,比不上充满可塑性、富娱乐效果又不失高雅的「喜歌剧」,因为音乐必须能反映社会的成长与变动,而且使观众感到愉快。再加上,逐渐跃升的中产阶级拥有经济上自主的能力,支持作曲家、演奏家和音乐的演出。他们对「喜歌剧」的支持,加速「庄严歌剧」走进历史。「庄严歌剧」虽有葛路克的改革和不少社会贤达的建议评论,但在「喜歌剧」越来越受欢迎的情况下,逐渐失去舞台。莫札特以其浑然天成的笔调所谱写出的Idomeneo(1781)和《狄托王的仁慈》La Clemenza di Tito (1791),算是为「庄严歌剧」划下美丽的句点。
注:
见德文音乐百科全书《音乐的过去与现在》Die Musik in Geschichte und Gegenwart,Sachteil 2,辞条〈Dramma per musica〉,页1481。
文字|徐玫玲 德国汉堡大学音乐学博士
莫札特的警世宣言
曾道雄搬演《狄托王的仁慈》
《狄托王的仁慈》乃莫札特最后一部庄严歌剧,此时的创作已臻于巅峰,可以玩出自己的花样,透过「重唱」来展现室内乐中「对话」的功能,已逼进心理描写与续织戏剧张力的任务。莫札特对于「重唱」功能的注视,在庄严歌剧历史中算是一项伟大的成就。
黄俊铭(本刊编辑)
莫札特的歌剧,在贫瘠的台北舞台上演次数不算少,可是若按歌剧内容来分,本地观众嗜食麻辣洒狗血口味,似乎偏往喜歌剧(Opera buffa)、德语歌唱剧(Singspiel)靠拢,至于莫札特的另一大系庄严歌剧(Opera seria),台湾师大此次搬演《狄托王的仁慈》La Clemenza di Tito可能是本地第一次的「庄严」经验。
《狄托王的仁慈》由Mazzola根据Metastasio的剧本写成,莫札特利用写《魔笛》的空档苍促谱曲,于一七九一年九月题献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雷奥波特二世(Leopold II),为庆祝其受加冕为波西米亚国王,首演剧院为布拉格国民剧院。尽管初演反应不佳,当时庄严歌剧亦有式微之趋,但莫札特的音乐终究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十九世纪初受宠的程度曾经一度仅次于《魔笛》,尔后又销声匿迹一个世纪,庄严歌剧再度被提起已经是近年的事,《狄托王的仁慈》当然是少数被一再搬演的剧码。
这出剧的重点,在于宣示狄多国王(拉丁文为Titus)慈悲宽厚的伟大情操。故事织就了一名爱上狄托王的Vitellia,因为不满长期被所爱之人忽视,因此唆使爱她至深、且为狄托王挚友的Sesto展开报复,岂知狄托王因为所深爱的Servilia另有意中人,又回头选择Vitellia,这时暗杀计划已经开展,被捕了的Seso坚不吐实,愿意承受一切后果,就在执行死刑的片刻,狄多王将娶的Vietellia坦白自己才是幕后主使者,全场哗然,仁慈的国王却决意彰显仁慈,宽恕一切。
此次台湾师大搬演全本《狄托王的仁慈》,由曾道雄执导暨担任指挥,动员系所合唱与管弦乐团,届时将难得一见师生同台唱和。曾道雄目前在台湾师大系所开设歌剧研究,以学年为单位,第一年为歌剧文史及读谱训练,第二年则是实际演出。此次《狄托王的仁慈》就是该系所歌剧课程二年的成果展现。本身是男中音的曾道雄强调歌剧演出对于学院训练的重要性,「我们不是职业演出团队,但学院的训练一定要有专业的要求」,因此即使是以音乐会形式辅以简单的舞台表演,面对庄严歌剧里艰涩的的乾燥朗诵调(Recitativo secco),曾道雄依然毫不删节,一字一句地给予歌者训练(coach)。
对于歌剧艺术情有独钟,曾道雄一面感慨台湾没有歌剧院,缺乏累积性的歌剧文化,另一面倒也未曾松懈,一部部新制作的歌剧,自他手中催生。摊开他的歌剧列表,几乎年年有作,说明他的热情;剧码为台湾首演者众,则证实了他的歌剧视野;心有余力,曾道雄多年前看到维也纳少年合唱团来台,演出莫札特小型歌剧Bastien und Bastienne,他全本自译搬上本地舞台,一跃而成中文版《可爱的牧羊女》,九九年他编导作曲歌剧《稻草人与小偷》则说明了他另一项才华。「经费不够,我们就做得精简一些」,歌剧对曾道雄而言,似乎已经将「要不要做」抛诸脑后,「可以怎么做」才是他思考的起点。
《狄托王的仁慈》乃莫札特最后一部庄严歌剧,此时的创作已臻于巅峰,莫札特在成套的庄严歌剧形式中,已经可以玩出自己的花样,他汲取室内乐曲中「对话」的概念,巧妙地在本剧中透过「重唱」来展现,已逼进心理描写与续织戏剧张力的任务,莫札特对于「重唱」功能的注视,在庄严歌剧历史中算是一项伟大的成就。
「我最炽热的愿望是为戏剧而创作,倘若我踏入剧院或听到别人谈论歌剧,我就无法克制自己」,莫札特以《魔笛》、《狄托王的仁慈》作结,一谐一庄正似他创作人生的内在与外在,莫札特的音乐像什么?人们说「像规律工整的节拍,却跳著忧伤的舞步」,《狄托王的仁慈》虽是「庄严」歌剧,但这里有爱亦有嫉妒,有道德礼教亦有人性的光辉,这是专属莫札特的「警世」宣告,唱给凡夫俗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