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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寨》(韩兆容 摄)
戏曲

值得尊敬的自我挑战者

「压箱宝春戏」连演四场,李宝春从剧本,导演乃至制作都有涉猎,但最让观众瞩目的,仍是他的演员部分。四场戏中,他要诠释不同行当,虽不能称之谓挑战极限,却亦是难能可贵了。

「压箱宝春戏」连演四场,李宝春从剧本,导演乃至制作都有涉猎,但最让观众瞩目的,仍是他的演员部分。四场戏中,他要诠释不同行当,虽不能称之谓挑战极限,却亦是难能可贵了。

台北新剧团「压箱宝春戏」

2003年12月4〜7日

台北新舞台

有时候,演员就像运动员,不断地向自己和他人的纪录挑战;或如愿以偿,或力不从心,但那种九死不悔、一以贯之的斗志,却是最值得肯定的。

李宝春仿佛就是这种选手,他挑战的是自己在京剧舞台上的能量。

「压箱宝春戏」连演四场,李宝春从剧本,导演乃至制作都有涉猎,但最让观众瞩目的,仍是他的演员部分。四场戏中,他要诠释行当不同,跨度极大的七个人物和一个幽灵,这虽不能称之谓挑战极限,却亦是难能可贵了,表现过程值得一述。

《珠帘寨》平稳无疵却少了些光彩

七年前,李宝春和薛亚萍、孙正阳等演过一次《珠帘寨》,觉得成绩不是很满意,所以此次公演、率先推出此剧,意在「复仇」!

《珠》剧主角是晚唐沙陀国王李克用。此人鸷勇桀傲,俨然漠外一代天骄,所以在戏曲行当中,一向归属武净范畴。但自从谭鑫培演出李克用以后,这个角色就成了生、净平分秋色的局面,而余叔岩发扬光大,将这出全部为「西皮」腔的唱工戏愈演愈红,乾脆就「久占为业」,成为老生行的当然戏码。李少春文戏师余叔岩,武戏学杨小楼,各得其神髓而自成一家,形成李派。宝春是其哲嗣,戏路也亦步亦趋,文武并重,许多父亲的代表作,也大都在台湾展示过了。但这次《珠帘寨》之「复仇场」的成功,也只是平稳而已,并未一鸣惊人。

李宝春的戏素来武胜于文,动优于静,这出戏虽然有文有武,但戏的精华部分,仍在大量的「西皮」唱段,他唱得极用心且谨慎,平稳无疵却少了些光彩。京剧作曲名家刘吉典在〈李少春的歌唱艺术〉一文中说:「余派的唱法,遒劲、挺拔、浑厚、玲珑」;又说:「李少春的歌唱既有余派的神韵。又另有一番清润、醇厚、圆活、含蓄的自己的特色。」这些要求,我们在李宝春的《珠帘寨》中,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境界上不及夙昔的典型而已。

《八大锤》的新老戏剪裁有发挥也有败笔

以《八大锤》为名,除了「车轮大战」作为核心外,前有《潞安州》、后有《断臂》,李宝春连演陆登父子及王佐三个行当有异的角色,使观众期待而担心——会不会因负荷太重而有所影响?

不过观众显然是过虑了,因为经过剪裁的「新老戏」,演法、轻重有所调节,虽然集靠把老生、武小生与正工老生三个行当于一身,总戏量大约也只是《探母回令》中一人到底的杨延辉,所以他仍然应付裕如。

以三个段落看,人物诠释得最好的是陆文龙,不仅在双枪的高难度技巧上有所发挥,最难能的是能将十六岁少年的行意神态,描摹得淋漓尽致。「车轮战」有所精简,不似武小生本行应工者之饱满,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后面还要《断臂说书》。

王佐此一角色在剧中唱、念并重,演至「顾不得生知死天作主张」时之断臂的「吊毛」动作,则是聚焦之点。李宝春的表现大致不差,出场时所唱的「导、回、原」大段二黄,尤其规范、出色。两小疵为一系误苏武为后汉人物,二系在断臂前下场一次,使一气呵成之中氛围中断,皆应改进。

比较令人扼腕的是《潞安州》,这出足可与《宁武关》(即昆剧《铁冠图.别母乱箭》)媲美的忠烈大戏,被简化成犹如「楔子」,仿佛只为了说明陆文龙之身世所设,相当可惜。

原剧中金兀术破潞安后,发现陆夫人自缢堂前、陆登横剑项间而立尸不倒,当下为此「可敬的敌人」感动下拜,并许诺不伤害城中百姓时,陆登之尸仍挺立无感。及至发现遗孤、并表明愿抚养其子时,陆登尸体乃应声而倒,这个「硬僵尸」动作,摔得入情入理,撼动人心,也强烈直扣剧旨,绝非一般之卖弄技巧可比。惜此次演出之处理方式,系由两名「隐形」之检场人用两片屏风将仍然挺立的陆登,以「掩耳盗铃」模式「运送」下场,直令人有买椟还珠之失落感,可视为败笔。

阳《骂曹》击鼓金声玉振,阴《骂曹》饱有昆味

将京剧《击鼓骂曹》之前半出删除,从「谗臣当道谋汉朝」演起,另将昆剧中的《骂曹》予以改编,衔接演出,遂成为别开生面的《阴阳击鼓骂曹》。而李宝春饰演的祢衡,在京剧中是狂士,在昆剧中即是幽灵了。

就半出京剧而言,宝春演得甚是流畅。击鼓有金声玉振之势,与叶光京胡之「夜深沉」曲牌合奏,珠联璧合,可称并皆佳妙。至于昆的部分,剧本改动颇多,已不是原来的结构,但人物服饰乃至灯光等等,俱与京剧同,得了新增的两名鬼卒外,场上感觉不到幽冥的气氛。唯一改变的是声腔,李宝春虽然没有将这套北曲唱全,但主要的曲子如「混江龙」、「油葫芦」、「哪吒令」等等,则都一丝不苟地唱了,而且饱有昆味(可以解释为书卷气),十分难能可贵。据了解,李宝春的昆《骂曹》,除了倪传钺的半日传授外,还得到一位曾在台北演过完整昆剧《骂曹》的资深曲友相助。这位坚持不肯披露大名的曲家云:此剧系习自旅台昆曲名家夏焕新及陈永福;夏之唱腔部分系郑传鉴所授,陈之身段及鼓谱,则是大名鼎鼎的红豆馆主溥侗所授。可见李宝春为这折不算完整的昆《骂曹》,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拿高登》有如大写意泼墨山水般的表演

《拿高登》是大武生的勾脸戏,也是一出具有多重特色的武打戏。主要人物高登是「蜂狂蝶浪,喜爱娇娘」的花花太岁,因而在有如大写意泼墨山水般的表演中,粗犷、「妩媚」兼而有之,特别在开打时之醉态,与一般武戏截然不同,难度与美感并重。李宝春此剧应是杨小楼路数,随意挥洒,皆见功力,可以说是得意之作。

有三段式的《乌龙院》中,李宝春担纲中段〈杀惜〉的宋江。戏分不算重,但却有相当激情的表现。气极败坏、吹胡子瞪眼之外,在刺惜后还走了一个「吊毛」。这个动作加得是否合适,也还是可以讨论的。

观众仿佛是游园人,演员不啻是造景者,只是天下园林之美如恒河沙数,个人之格局则毕竟有其局限。作为观赏者,不必以彼况此,陈义过高,能在小中见大,温故知新,锲而不舍地钻研,就已值得尊敬了。对于「压箱宝春戏」,或可作如是观。

文字|贡敏 资深戏剧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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