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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洛.品特(Jonathan Player摄 The New York Times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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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剧场的末代传人与横眉怒目的反战诗人

速写2005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品特

有人认为,诺贝尔奖的选择有其政治、种族等等考量,此话自然真确。但证诸对品特的赞词:「透过剧作揭示日常琐碎言谈底下的致命危机,硬闯生命封闭抑郁的空间。」即可知道,他们给的是从前那个荒谬剧场的末代传人,而不是当前这个横眉怒目的反战诗人。品特的成就在七○年代早经公认,但我们晓得,诺贝尔给的是终生成就,所以他得多等三十年,等到他几乎过了时。

有人认为,诺贝尔奖的选择有其政治、种族等等考量,此话自然真确。但证诸对品特的赞词:「透过剧作揭示日常琐碎言谈底下的致命危机,硬闯生命封闭抑郁的空间。」即可知道,他们给的是从前那个荒谬剧场的末代传人,而不是当前这个横眉怒目的反战诗人。品特的成就在七○年代早经公认,但我们晓得,诺贝尔给的是终生成就,所以他得多等三十年,等到他几乎过了时。

英国剧作家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1930-)获得今年诺贝尔文学奖,有人说是一九九七年达利欧.弗以来,又一位剧作家得奖。此言差矣。去年的叶利内克就是一位火力旺盛的剧作家,不过台湾只看到她的小说而已。这不过再度证明台湾出版界不重视戏剧的结果,也导致读者的认知偏差。

品特,也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现代剧作家──通常学院教西洋剧场史,从古希腊一直教到贝克特,学期就差不多结束了。贝克特以降再多教一点的话,品特是不二选择。

品特与台湾

台湾观众对品特应该并不陌生。《剧场》杂志的年代,他就曾在荒谬剧场旗下,跟贝克特、惹内(那时翻做纪涅)一起被译介过。八○年代初,颜元叔主编淡江的惊声文库也译出他两个剧本,由黄美序导读。赖声川翻译的《今之昔》、《背叛》由皇冠出版,可惜这些都已绝版。只有书林出版的《哈洛‧品特戏剧研究》收有《生日舞会》、《房间》及《微痛》三个早期代表作,至今仍然行世。

至于演出,则从一九八七年表演工作坊制作《今之昔》,之后他的《背叛》、《情人》、《愚侍者》(又译《哑侍》──其实指的是餐厅升降机)经常被小剧场及各校戏剧系学生搬演,我自己也在前年导演过他二○○○年的新作《纪念日》。

品特受到欢迎,我以为跟他的题材有关。他的作品充满压抑的人际关系、陌生的入侵者、无尽且未知的等待,这些和从象征主义到荒谬剧场的主题殊无二致。但他的戏剧情境完全从现实生活出发,让观众更容易认同──尤其是那些跟感情、背叛、婚姻生活有关的题材。他的场景跟人物往往乍看像电视影集或写实剧场,但一开口就让人惊异不已──那些语言,不是太隐讳、就是太直接。语言背后,则暗潮汹涌。

相对于剧场作品的高度原创,品特也担任电影编剧,但都是从小说改编。他操刀的电影包括《仆人》、《一段情》、《法国中尉的女人》、《世纪滴血》(改编自艾特伍《使女的故事》)、以及未拍成影片的《追忆逝水年华》等等。这些剧本都剪裁合宜,但我以为除了《仆人》,谈不上有多独到的视野。电影毕竟限制重重,为人作嫁的成分居多。要看品特的精髓,当然还是剧场作品。

荒谬与写实

品特自承深受卡夫卡、贝克特启发,但他还有一个更鲜明的时代印记,便是美国警匪片和希区考克电影的影响。莫名的威胁感充斥他的剧作,不论是《愚侍者》The Dumb Waiters中《等待果陀》般的两个笨蛋杀手,在等待令人神经紧张的指令,或是《微痛》A Slight Ache中无名的卖火柴老人,闯入中产阶级婚姻当中,让一对夫妻几近崩溃。

这种威胁感或许来自于品特的童年。他身经二次大战,耳闻目睹犹太人的悲剧命运以及流亡伦敦的新旧难民之间的纷争。日常生活的不安以及对战争的厌恶,让他甚至十八岁时拒服兵役。法庭虽然认为理由不足,但最后还是判他罚款了事。

品特二十八岁时,《生日舞会》首演。剧中有两个陌生男人闯入一名陌生房客史坦利的生日舞会中,将他强行带走,原因可想而知:不明。有位观众写信给品特,表达了许多观众至今仍可能产生的疑惑──

亲爱的先生:

如果您能向我解释一下您的《生日舞会》的含义,我将不胜感激。以下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几个问题:1.那两个陌生人是什么人? 2.史坦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3.他们可以被视为正常人吗?希望您能意识到,如果不回答这些问题,我不可能全面理解您的这出戏。

品特则如是回复──

尊贵的夫人:

如果您能向我解释一下您的信的含义,我将不胜感激。以下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几个问题:1.您是什么人? 2.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3.您可以被视为正常人吗?希望您能意识到,如果不回答这些问题,我不可能全面理解您的这封信。

这封荒谬的回函不啻在揭示人生无法被看透揭穿的本质,戏里戏外皆然──即使那些写实剧作家假装能够将一切看透揭穿。我们也可以将这封信视为品特与传统写实主义割席绝交的宣言。

诗与政治

虽然早年品特曾表态政治令他厌烦,且不相信任何声明,但七○年代起,他还是加入人权运动,到了二十一世纪,更表示有意要弃剧场而投身政论。有「弃」有「投」,表示他的剧作和政治意识,有点性格分裂。我们可以钻研他剧作中的暴力威胁,但那和他劈头痛斥英美领袖狼狈为奸,到底是两回事。剧作家有他出世的一面,也有他入世的一面。不过这也反证,秉承荒谬剧场的象征手法,对于现实议题的处理毕竟有其局限。相较之下,同代的英国女剧作家卡瑞.邱琪儿(Caryl Churchill),就能够将对于战争和科技泛滥的谴责,织成象征意味深浓的新作。品特却选择了另一个更直接的文体:诗。

诗若要隐晦起来绝对超过剧本,然而品特的诗作却大胆犀利,火药味十足,而且老妪能解。他身为犹太人却对美国率兵攻打中东持强烈谴责态度,就这一点而言,和苏珊.桑塔格同样勇气不凡。他的诗,也从波湾战争一路痛批到进军伊拉克。二○○三年在《卫报》刊载的那首引起轩然大波的〈天佑美国〉中,他嘲讽美国一面欢歌上帝、一面荼毒生灵。二○○四年的〈非常关系〉一诗更是直指英国帮美国口交,满足其杀生的欲望。品特的剧作和诗像是光谱的两个极端,一端幽微内省,另一端则是直白地伸张正义。

有人认为,诺贝尔奖的选择有其政治、种族等等考量,此话自然真确。但证诸对品特的赞词:「透过剧作揭示日常琐碎言谈底下的致命危机,硬闯生命封闭抑郁的空间。」即可知道,他们给的是从前那个荒谬剧场的末代传人,而不是当前这个横眉怒目的反战诗人。品特的成就在七○年代早经公认,但我们晓得,诺贝尔给的是终生成就,所以他得多等三十年,等到他几乎过了时。而那些来不及活得够久的划时代作家,像是莎拉‧肯恩,像是卡尔维诺,则自有读者同等衷心的礼赞。

 

文字|鸿鸿 诗人、剧场及电影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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