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上一次在太湖边的水浒村里拍戏,是住在拍摄《水浒传》里的「阮小二」住的茅草房里,紧挨著太湖邉,枯掉的芦草,再密都挡不住零下两度从太湖上吹过来的风,那风,那年吹了他整整十几个晚上,不感个冒都不好意思了,所以他严重感冒了两个多礼拜。他长年累月地在外拍戏,心中对家的思念、挂记,渐渐地变成一块没有东西可以来弥补的心境。
中秋过后没几天,月亮已经缺了四分之一左右,可天空极端晴朗,仍可算是月明星稀。在江苏无锡的太湖邉上,有一面不高不矮的小城墙,城里城外都站著兵,他跟他的朋友,还有一个小女孩,都被五花大绑地坐在椅子上。
他仰头看著天上的月亮,想想前几天还是中秋,老婆刚来看过他,现在家人不知回家了没有,都夜里两三点了。小女孩哭著说要解开绳子,手都麻了,又闹著要睡,让人听了不忍心,又无可奈何!平常乖巧功课又好的她,现在被粗麻绳捆得像个小毛毛虫一般。
深夜的影城
他的另一个朋友,年轻,在美国、日本都上过一点学,正无奈地用日文跟一个「僵尸」在聊天。
他们这些人正在拍一部台日投资的电影,场景选在无锡的太湖邉,这里叫做「中央电视台无锡影视基地」,平日游客想进来参观,得花五十元人民币。当然,深更半夜城墙根上站满了兵,被五花大绑头发凌乱的犯人,这些画面一般游客是看不到的。基地大门也关了,里面走动的人,都算是在上班,只有戏里戏外的工作分别而已。
他把两个被紧紧绑著的手臂挪了挪,手掌没绑,主要是让演员不会太快受不了,他的右手腕勉强地抬起来,跟台北的妻聊了一下家常,妻要睡了,他的手也拿不动手机了,才让助理收起电话,要了根烟,抽著。他无聊地看著现场,所有人忙的忙,聊的聊,睡的睡。这才发现,原来在被绑的人犯里,他是被绑的最严实、最漂亮的一个,胸前一排排密密的麻绳,看起来连大力士都无法挣脱。一般电视剧不会绑这么真实,这么好看,日本的电影要求就是比较严。负责美工的组长,亲自帮他绑的;还把他请到一邉去绑,目的是不想让别人学去,光绑他一个人,就绑了十几分钟,有趣的是,松绑之后,舒服得就好像上半身被按摩过一样,这种绑法可能会让人上瘾。
太湖的风
他记得上一次在太湖边的水浒村里拍戏,是住在电视剧《水浒传》里「阮小二」住的茅草房里,紧挨著太湖邉,枯掉的芦草,再密都挡不住零下两度从太湖上吹过来的风,吹了他整整十几个晚上,所以他严重感冒了两个多礼拜。那戏叫《少林七崁》,烂得好像没什么人看过。他长年累月地在外拍戏,心中对家的思念、挂记,渐渐地变成一块没有东西可以弥补的心境。
剧组已经转来松江,上海旁边的一个小工业城,又是一个影视基地,晚上要被一个日本少女所饰演的女侠追击,他担心的不是戏要如何演,而是深秋的夜凉,和脚下的石块路是否会发生危险。戏演得好不好?这些年来,东奔西闯地下来,可说早已经「悲喜交集」到一种「蒸发」的地步了,不是说他已经不重视演戏了,更不是他的戏已经进入化境,而是他这些年,因为工作,白天—夜里、古代—时装,因为生活,台北—无锡,北京—台北,大江南北皆为家的状态,使生活和工作产生了两不全——要不就像以前一样,全在家门口,中视、华视、台视或公视拍完了,回家了,见到家人了;要不全部都不在家,一个人吃饱全家饱。目前为止两者皆不可,只可一半一半,而且炒在一块,很难分开,谈不上在家,也谈不上「出家」。这样子,说起来是「全部」的生活,就是「不全」了。
烹一锅五味杂陈的「鲜」
他等一下就要去被日本女侠在深夜追击了,可是思潮仍然在这种「全」与「不全」的思索里,生活的本身已经干扰了生活的现象,这些干扰,在他这个年纪,老老实实地被咀嚼著。有一天,全家人,都可以视「不全」为「全」,在「妥协」、「调和」、「综合」的成长中见到「浑然天成」,不是生活的立场和原则消失了,而是一个「超越」的立场的形成,一种相反却又相成的新「口味」出现在一家人中,如果脑子清楚,就不怕这一锅「鲜」烹不出来。演戏的瓶瓶罐罐,生活的挂挂碍碍,都在这些不断的(不能断的)综合与调和中,找到了「治大国若烹小鲜」或说「演众生若烹小鲜」的意味之处了。他,你也知道是谁了。
李立群
资深剧场、电影与电视演员
为「表演工作坊」创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这一页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推销员之死》、《ART》等
电影作品:《我这样过了一生》、《搭错车》、《恐怖分子》等
获金钟奖最佳男主角、金鹰奖、飞天奖以及金马奖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