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派音乐(尤其是格拉斯)所具有的跨界通俗倾向,更可能是表演艺术背后选择极简派作品的动机。不像许多实验音乐充满了不和谐或噪音,极简派作品的确更容易入舞。康宁汉弟子大卫.高登甚至认为,极简派音乐可称为「艺术迪斯可」(Art Disco)。不可否认的,表演艺术界的菁英取向,让他们宁愿选择格拉斯,也不要用真正的迪斯可或电音舞曲。
从六○年代中期开始,极简派就一面在音乐界大显身手,一面也频频向表演艺术界招手。不论是舞蹈、歌剧、戏剧(甚至行动艺术),我们都可以见到极简派大师身影,或是听到他们的音乐在现场响起。。别的不说,去年六月来台,让国人惊艳不已的比利时罗莎舞团(Rosas & 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就采用了赖克《为十八位音乐家而谱的音乐》Music for 18 Musicians,作为舞作Rain的配乐。
与重复的舞蹈动作很合拍
舞评家克罗琪(Arlene Groce) 于一九八○年七月在《纽约客》杂志发表的文章中,将Andy de Groat、露辛达.柴尔斯(Lucinda Childs)、梅芮迪丝.孟克(Meredith Monk)、大卫.高登(David Gordon)等编舞家称为「格拉斯学派」(the school of Glass)。因为他们使用大量用了极简派音乐,来搭配他们舞作中动作的重复强化。克罗琪甚至认为格拉斯的音乐听起来像放克(funky),「听起来会感觉想把音乐与舞蹈结合在一起…格拉斯的重拍让舞者更容易转向内在。」
的确,极简派音乐跟流行舞曲有很大的关联,不论是观念或是实际影响。前文提到,有人将赖克(Steve Reich)作品改编成电音舞曲,格拉斯更是不少Disco与电音舞曲创作者所推崇的对象。重复——动作的重复本来就是编舞中很重要的元素,但与古典乐中重复开展的旋律不同,极简派的情感性更少,而且经常使用录音或电子音乐的结果,使得他们更具现代特色。对不少人来说,极简派音乐听起来更现代,不论是音质或是乐句,都让人联想到七○年代之后,而非二十世纪前半,甚至更之前的音乐风格。
在到纽约之前,拉蒙.杨(La Monte Young)与泰瑞.瑞利(Terry Riley)在六○年初为美国后现代舞蹈之祖安娜.哈尔普林(Anna Halprin)作配乐,这会是个巧合吗?当时他们的作品还不能用极简派来定义,哈尔普林虽影响了不少极简派编舞家(如瑞娜Yvonne Rainer、孟克等),也一样不能被归于极简派。但他们气味相投,对于拼贴、跨界实验的喜好态度,是彼此不谋而合的。
也是康宁汉弟子的瑞娜,她曾替自己的舞作Trio A写了一篇论文(1966),标题是〈在为数众多的极简舞蹈活动中对一些「极简派」倾向的准调查,或简称为对Trio A的分析A Quasi Survey of Some “Minimalist” Tendencies in the Quantitatively Minimal Dance Activity Midst The Plethora, or an Analysis of Trio A〉,那不过是罗丝(Barbara Rose)使用极简派一词来形容视觉艺术的隔年罢了。
歌剧也极简,戏剧成分少到不行
除了舞蹈之外,歌剧也是音乐成分极为重要的表演艺术。众人皆知,格拉斯与罗伯.威尔森(Robert Wilson)的《沙滩上的爱因斯坦》(1976)创造了一个里程碑,将两人分别推向音乐与戏剧殿堂的顶峰。格拉斯的极简派音乐,加上上威尔森重复令人昏昏愈睡的缓慢动作,几乎是风格上的绝配。在这部作品中,编舞家露辛达.柴尔斯的参与也是功不可没。实际上,柴尔斯、威尔森、格拉斯三人依旧经常彼此合作。我们在威尔森的身上发现,强烈视觉元素、缓慢动作偏好的风格,可说是极简派歌剧导演的特色。他们将戏剧性的元素压到最低,即使是视觉取向,巴洛克式的有机繁复也不会是极简派的首选,而是精确的几何线条(罗伯.威尔森就是如此)。在格拉斯另一部歌剧《非暴力抵抗》Satyagraha(1980),他找来德国著名舞台设计师Achim Freyer执导,Freyer的设计也有类似的特色。
当然,极简派音乐也因为作曲家对表演的偏好,经常产生跨界的合作。杨在六○年代参与行动艺术运动Fluxus,小野洋子即是他合作对象之一。他成立的乐团甚至叫「永恒音乐剧场」(The Theater of Eternal Music)。赖克和录影装置艺术家Beryl Korot一同制作的多媒体歌剧《洞穴》The Cave(1993),则反映了作曲家不愿停留在音乐实验领域的态度。顺带一提,赖克经常把维根斯坦的格言编成音乐,像他一九九五年的作品Proverb即是一例,而维根斯坦可说是哲学上的极简派。
极简戏剧少,渊源却深厚
如果说音乐在舞蹈、歌剧中是不可或缺的元素,那么戏剧就较不容易发掘极简派音乐的踪影(一方面也是剧场配乐的记录难寻)。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找到极简派风格的剧作家,他们以对白的音乐性、戏剧冲突削减与舞台风格简化而被标示。法国符号学戏剧学者巴维斯(Patrice Pavice),在他著名的戏剧学辞典里对极简派戏剧(Minimalist Theatre)的定义是:「如同视觉艺术上的极简派,剧场也可以试图将效果、再现与动作减到最低,基本上重点是摆在无对话状态,如本体论上的不可说(像贝克特)…或是用拼贴写作、显示在不可说与静默之间空间(如维纳韦尔Michel Vinaver和他的室内剧)。」维纳韦尔是一九六八年后法国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也是「日常戏剧」(théâter du quotidien)的领导人物。
前文提到,极简派作曲家与表演艺术界的关系,当然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像格拉斯和他太太Joanne Akalaitis还是纽约著名前卫剧团Mabous Mines的创始人。身为导演的Akalaitis在东岸戏剧界地位崇高,曾获五座外百老汇奥比奖(Obie)。这种个人往来的亲疏不一定能说明什么美学,但至少它刺激了极简派透过合作的扩张。
如同贝克特被视为极简派戏剧一样,格拉斯早在一九六五年就替贝克特的Play做过配乐。格拉斯在自传Music by Philip Glass中公开承认,剧作Play对他有决定性的影响,论者也认为他最早的极简派风格就在此剧场配乐中出现。
横跨严肃与流行音乐的「艺术迪斯可」
对于极简派音乐在七○年代后于表演艺术界的大获全胜,还不能不回望他们在六○年代反叛精神下,于纽约点燃的星星之火。如同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与约翰.凯吉(John Cage),这两位美国前卫舞蹈与音乐的始祖,他们的合作也刺激他们底下门徒的继续携手共舞(像杨就曾拜在凯吉门下)。
不过,极简派音乐(尤其是格拉斯)所具有的跨界通俗倾向,更可能是表演艺术背后选择极简派作品的动机。不像许多实验音乐充满了不和谐或噪音,极简派作品的确更容易入舞。康宁汉弟子大卫.高登甚至认为,极简派音乐可称为「艺术迪斯可」(Art Disco)。
不可否认的,表演艺术界的菁英取向,让他们宁愿选择格拉斯,也不要用真正的迪斯可或电音舞曲。极简派音乐即使较通俗,它们还是被归在严肃音乐里头。正因为极简派横跨严肃音乐与流行音乐,促成表演艺术界对它们的偏爱。
一切都是因为观众,因为这些音乐不止是放给舞者或演员听,也是给观众听,观众的接受度是很重要的。想想云门的《美丽岛》,胡德夫的音乐是给谁听的,舞者吗?我看其实是观众吧!哪个极简派大师越受听众欢迎的,他的音乐愈常在表演艺术界出现,这两者之间是成正比的。
在我看来,除了因缘际会和风格互通之外,极简派音乐在通俗与严肃间取得平衡,是它们能在表演艺术界受欢迎的原因,也是最容易忽略、却最值得一提的原因。
五位爱用极简音乐的编舞家
文字 耿一伟 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兼任讲师
1.崔拉.莎普(Twyla Tharp) 美国后现代舞蹈大师是极简派音乐的爱好者,编过格拉斯的芭蕾Heroes(1996)等多部作品。夏普曾拜在康宁汉门下,善于拼贴舞蹈动作。近年来莎普更跨足音乐剧,包括获颁东尼奖的Moving Out。张老师出版社曾翻译她的《创意是一种习惯》。
2.玛姬.玛汉(Maguy Marin) 玛姬.玛汉去年在国家剧院的舞作《环镜》Umwelt,是标准极简风格,现场不断回响的单调吉他噪音更是如此。她偏好将日常生活动作入舞,早年作品Puzzle(1977)就采用赖克音乐。其极简因缘,来自她对贝克特的长期著迷,改编自贝克特作品的May B(1981)即是一例。
3.修芭娜.嘉亚辛(Shobana Jeyasingh)
4.安.泰瑞莎.姬尔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 比利时罗莎舞团的灵魂人物姬尔美可尤其偏好赖克的作品,Fase(1982)、Just Before(1997)、Drumming(1998)都是用他的音乐。罗莎舞团以女性为主,短发舞者穿著短靴或高跟鞋跳舞,动作猛烈而变化极骤,挑战一般对女性优雅动作的观念。其舞作采用重复技巧,结构鲜明,充满极简特色。
5.杰赫.波那(Gerhard Bohner) 去年西班牙舞者Cesc Gelabert在新舞台跳过他的《黄金比例》。这位因爱滋病逝世于一九九二年的德国编舞家,重新定义了极简派舞蹈的德国版。波那深受包浩斯剧场的影响,探索空间的基本原理,以简驭繁。柏林电子音乐作曲家Roland Pfrengle曾与他合作过KOMETENTANZ(1982)与包浩斯舞蹈(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