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鹅黄色的光芒中,舞者幻化为草叶与花朵,顺著大自然的韵律,与世无争地迳自展颜。末了,莲叶缓缓降下,回到舞台平面,借此,天儿牛大引领观者再度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灯光逐渐微弱,枝叶间悄悄开出一朵朵荷花,而花,正是日本幽玄之美的最高境界。
如果说,日本当代舞蹈才子勅使川原三郎的舞蹈是和空间对话,与空气共舞,那么,促成日本舞踏走出日本,进而在世界舞坛拥有一席之地的「山海塾」,无疑是以舞作及舞者的身体和宇宙对话,与穹苍共舞。如果说,碧娜.鲍许舞蹈剧场的舞台,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场域装置,让舞者挑战各种地面的质感,那么,山海塾的舞台,处理的则是舞者内在的状态,环扣著主题氛围。无论是早期代表作《金柑少年》满墙的鱼尾、《卵热》的水池与沙柱、《寂静》的洞窟秘境、《响》的巨大圆盘和布满整个舞台的微粒细沙、《影见》的白净荷丛,抑或二○○八年的新作TOBARI,夜幕低垂繁星野阔,山海塾的舞台和舞作,从来都不是叙事性的,更不是物质性的,而是情境性的。
在荷叶与水面间思索人与自然的关系
夏末初秋,应而立之年的「新象文教基金会」之邀,四度来台公演的山海塾,为台湾的观众带来千禧年于巴黎市立剧院首演的舞作《影见》KAGEMI。「影见」一词,源自日文kagami「镜」,山海塾编舞家天儿牛大认为,水就是最原纯的镜子,因而《影见》藉荷叶表现水的表面,象征人与自然平等的纯净宇宙观。
初始,在沈寂的荷畔,伴著华人二胡演奏家姜建华的寒凉琴音,天儿牛大独立苍茫自咏诗。赫然,一记雷鸣巨响,天儿牛大扬起右臂,荷叶自舞台面缓缓向上飞升,剧场落入水面之下,舞台承载著半浮半沈的空间。水面之下,以蝉丸和市原昭仁为首的两组舞者,在冥暗的池底沈睡多时之后,逐渐舒展身躯,在嘈切的电音版日本民族祭典音乐中起舞,彷如一尊尊舞动中的米开朗基罗大理石雕像,呈显各种生物的千姿百态。忽而,重回静谧,舞者对影,水声滴落,奇异的鹅黄光茫映现整个舞台,恍惚之间,我眼目所触及的,是造物主为这原本阒暗的世界创造的第一道光芒。
天儿牛大再度独舞于空冥,孤绝于物外。只见他游走八方,凹陷的腹部极其微弱地吐纳著,气定神宁。初习玛莎.葛兰姆技巧的天儿牛大,后来从野口三千三的体操训练中,习得找寻身体重心之道,藉放松的概念和最少的身体能量以抗拒地心引力,运用最少的肌肉起身站立。对天儿牛大而言,舞踏手所追求的并非张力十足的剧场式舞蹈训练,而是自我能量的释放。正如舞踏宗师土方巽视肉体为「器」的概念,欲将内在淘空,斯境斯技尤甚于填满之。
山海塾擅用的工业电音在舞台上迸开,四名身著黑衣黑裙的舞者,现出人类愚行。然而,微风带来了希望,在鹅黄色的光芒中,舞者幻化为草叶与花朵,顺著大自然的韵律,与世无争地迳自展颜。末了,莲叶缓缓降下,回到舞台平面,借此,天儿牛大引领观者再度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灯光逐渐微弱,枝叶间悄悄开出一朵朵荷花,而花,正是日本幽玄之美的最高境界。
天地宇宙就是山海塾的舞台
尽管日本舞踏基本教义派,对于山海塾悖离暗黑美化舞踏的风格有所贬抑,然而,倘若不是基因的突变,何来物种的进化?倘若不是山海塾独树一帜的肉体美学和舞台意象,何能在舞踏园亩上开出一朵美绝的异色奇葩?正是这朵奇葩,造就全球的舞踏热潮,使舞踏成为「世界的舞踏」,当今无数自称为Butoh的舞团,由欧、美舞者组成者众,不可胜数——尽管以「西方主义」的观点看来,白种人、黑人的身体所展现的舞踏别扭至极。值得探讨的是,日本当代编舞家,举凡土方巽、大野一雄、白虎社、山海塾、勅使川原三郎、永子与高丽(Eiko & Koma)等,皆发展出自己独到的身体哲思或美学体系,这是大和民族追求极致的民族性格使然?能剧大师世阿弥撰述其表演论《风姿花传》的遗风所及?抑或是舞踏创始期,日本政治社会局势构成身体成为论述场域的特殊条件所致?
堪称世界舞坛奇美男子的天儿牛大,俨然来自异次元的舞蹈祭司,而天地宇宙,就是山海塾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