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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森的美学构图,基本上有著以几何与二维为主的基本个性。图为威尔森执导的巴赫作品La Passion selon Saint Jean,2007年3月巴黎Chatelet剧院。(Olivier Laban-Mattei 摄 法新社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两厅院特别企画Feature of NTCH/罗伯.威尔森 唤醒东方《欧兰朵》 R.W.的视觉美学

错综复杂下 理性与辩证的暧昧

确实,威尔森是想要藉著舞台,呈现出一个被碎化(与被机械化)的世界,那是他诠释这世界的方法。但这种因碎化一切现实而得的神秘气质,也有可能引人往离世的方向作趋靠,甚至有自我虚无化的危险。对此,威尔森明智地以具某种圣性、怜爱所有受苦事物的入世态度,成功作出化解。

确实,威尔森是想要藉著舞台,呈现出一个被碎化(与被机械化)的世界,那是他诠释这世界的方法。但这种因碎化一切现实而得的神秘气质,也有可能引人往离世的方向作趋靠,甚至有自我虚无化的危险。对此,威尔森明智地以具某种圣性、怜爱所有受苦事物的入世态度,成功作出化解。

罗伯.威尔森是一位让人不能不心生敬畏的创作者。他的作品崇高、诗意、神秘、无因无果、同时强调日常与现实的平凡价值。风格明快直接却又神秘引人,从不以艺术来提供观者任何实质的答案,冷凛自制也谦逊温暖,同时山泉般源源不绝的开启著我们内在想像力。

与机械文明对话的美学观点

罗伯.威尔森毕业于纽约普瑞特(Pratt)艺术学院的设计系,这背景虽说明出较可辨识的美学专业训练所从,但从他多元、丰富也独特的美学观里,其实更可以读出他与当代起伏奔流的相异艺术风潮,或更早二十世纪初期各样美学运动的对话性,暗示著威尔森的美学源处,不仅多源头也相当宽广无羁。

但不管是当代、或是二十世纪初,在时间的纵轴上,基本上还是可以见出来威尔森的视觉美学,大约还是与百年来的艺术趋势与风潮,所共同具有的强烈不安恍惶特质,继续在作呼应。我们可以把他的美学风格,置放在近代文明在工业革命之后,如何因为大批机械物件入侵日常生活,对人类感官与心灵造成巨大冲击的时代现象内,以及观看这现象如何引发艺术家们借由个人创作,意图救赎人类与对抗时代。

也就是说,罗伯.威尔森的美学,其实是隶属于经历了工业革命的冲击后,人类依旧在思索著究竟应当如何与机械文明作对话,这样的时代困局的范围下。这个位置点,并不相异于其他优秀的当代创作人,也不必多作赘述,威尔森真正值得我们仔细观看的,更在于他回应态度与方法的独特性。

威尔森的产量惊人,才华多元多向,想作全面捕捉相当困难。在此我以两个方向来阅读威尔森的视觉美学:一是二十世纪初以德国为主要发展处的表现主义,另外就是他对「平凡」事物,爱怜般反复审视的动人视点。

以几何与二维为主的美学构图

表现主义是什么,很难简单说清楚,就先看看维基百科怎么说:「表现主义是艺术家通过作品,著重表现内心的情感,而忽视对描写对象形式的摹写,因此往往表现为对现实扭曲和抽象化。这个做法尤其用来表达恐惧的情感——欢快的表现主义作品很少见。」还说:「表现主义戏剧的特点,是极端简化的人物性格、合唱效应、雄辩的对话和高度的集中。……表现主义戏剧中的对话,若不是冗长和幻想性的,就是极端缩短和电报式的。」

再从表现主义所代表的渊源谱系与时代脉络来看看吧!基本上,表现主义与二十世纪初期的其他美术运动,如风格派、未来派或构成主义等,都是在对时代的共同命题作反思,也就是去回应新涌现机械文明展现出来的「新现实」世界。在这样的「新现实」里,我们的日常生活,开始弥漫入大批为了方便量产与组合,多以局部单体的几何形状(点、线、面)所构成的工业物件,这些新物件强烈也霸气地取代了我们曾经熟悉的手工与自然世界,同时宣告著上帝曾创造与允诺、那个完美三维神秘世界正式远去,工业文明与理性实证的二维几何世界已然兴起。

威尔森的美学构图,基本上有著这样以几何与二维为主的基本个性。受时代美学影响的刻痕历历可见,神话与古典均已远去、无足留恋,然而对工业量产、有如新神明的机械物品,情感却依旧显得有些征忡未明,态度上似乎坦然(也无奈)地接纳,底层里又隐隐透露著一种批判不屈服的对抗性格,对著理性工业文明,几乎丧失殆尽的神秘性,显得尤其惋惜追念。

「入世的离世者」的观看角度

二维美学其实本就极度反现实。这可从北宋时期重要的文人山水画,舍弃唐朝绘画中已有的三维单点透视与多色彩技巧(选择以黑白色来描绘世界)作例子说明。北宋山水画放弃与现实吻合的单一透视点技巧,进入显得更原质(抽象也超现实)的二维(勾勒线条与平涂)技巧,其实是想与视觉上的所谓现实世界,维持一种心灵的距离,因此得以对外在各样现实,作出主观的观察并批判,同时让自我内向性的世界,得有适当的发展空间。外在的视觉现实,依旧是创作题材的源处,却不以复制作终极目标,自我内在寓意或回应大时代的现象,可能才是关注所在。这种内在心象性,大于外在物象性的特质,从威尔森的作品里,可以非常明白地看出来。

这样美学风格所构筑出来的视觉世界,看起来似乎背离了我们所熟习的日常现实世界,虽显得极度「不现实」,其实却又还没有全然进入心象的抽象世界去,依旧游移在既现实又不现实,某种微光(twilight)乍现的欲语还休状态。当然,威尔森的作品,所以那么的迷人,就是因其绝对神秘的气质,但他并没有处在神秘主义者般离世的位置,他建构的视觉舞台,还是绝对从入世的物质角度作出发,没有任何蓄意的逃逸与回避。他意欲对现实世界作注视与诠释,是一种「入世的离世者」的观看角度。

罗伯.威尔森的视觉风格,时会对无所不在的机械文明,做出某种戏谑与接近嘲讽的幽默对语(蓄意夸大曲扭的物件,与孩童般天真也一厢情愿的浪漫态度等),都可视为对这样新文明嘲弄般的回应。他像是个生来就受洗的教徒,对这个自己所身属的工业新宗教,抱著宿命、接受、也永远叛逆的态度。因此,我们见到某种未明的矛盾,不断在致意与嘲弄间徘徊,有时虔诚如祷者般对机械美学致意(例如那些屡屡现身舞台具工业性格的椅子),有时则以仪典般惊人的灯光幻觉效果,让我们恍惚以为神明显身。而这些迷人也同时显得骇人的光,在此时既是那(形而上)神明的神奇化身物,也同是(形而下)工业电源的机械代言者,神魔共一身。

解读之,既有著奴隶接受命运后的坦然与幸福,也怀抱浪子拒绝回返家园的寂寞与决心,其中还隐隐透露著某种哀伤与绝望感。

怜爱现实平凡与弱小的事物

威尔森像个迷途的孩子,在理性与直觉感性的森林中,徘徊也嬉戏。因为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不信任,他选择一种接近弱智者(感官残缺者)与孩童的沟通方式,以片段、异速度、异频率的方式,做出「碎片化」的讯息传达。他不相信此时此刻「完整」话语的可能,因此选择退回到更原初状态的沟通,让更接近直觉与本能的视觉图像世界现身并代言,回避落入「话语」可能夹带的理性控制。而也正就是这样,他的舞台往往弥漫出一种难解、却又能频频与我们心灵底层作对话的神秘力量。

确实,威尔森是想要藉著舞台,呈现出一个被碎化(与被机械化)的世界,那是他诠释这世界的方法。但这种因碎化一切现实而得的神秘气质,也有可能引人往离世的方向作趋靠,甚至有自我虚无化的危险。对此,威尔森明智地以具某种圣性、怜爱所有受苦事物的入世态度,成功作出化解。

威尔森的舞台元素,常常是极其平凡的物件,人物角色也倾向群化,不喜单一与夸大英雄,对现实有著直视其平凡面的不回避态度,并暗示著真理与救赎,必来自于当下与平凡人性。而这样的平凡性,其实与神秘有著有趣的关连,班雅明曾在谈及超现实的文章中,这样写著:

「对神秘、超现实、魔幻般的禀赋和现象作认真的论证,前提是辩证地将这类现象,同日常现象结合起来……,从而将日常之物看作无法洞悉的,将无法洞悉之物看作日常的,并借此在日常之物中发现秘密。」

威尔森的美学,对现实、平凡,与弱小事物,有著敏锐也宽怜的重视,并且屡屡能从中获得班雅明所说「秘密」的力量,这部分的特质与能力,是使他所以能超乎时代的主要原因。

有著月光般纯净品质的创作者

威尔森是个也困难也简单的创作者。所以困难,是因为作品里那种与理性世界,既结合又辩证的暧昧,让人会忽然觉得错综难解,他的简单则是凭借运用直观能力的技巧,使作品可以轻易直入人的性灵所在,无可循躲。有些类似禅宗话语,看似难以破解,但只要能去掉理性障孽,内涵义理立刻清明无碍显现眼前。

这样的品质有如月光与溪水,因为唯有清澄乾净如孩童与残弱者,才可溪流般映照出饱满的月影来。

罗伯.威尔森,就是那个有著月光般纯净品质的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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