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小叔与大嫂之间的压抑关系,亦可从中弥散出台湾一份苦闷的历史氛围,因而作为国族与私情之间的交错辩证,却在每一桩历史事件随著情节的布署,似乎都要刻意地被明示一次,使得国族历史在剧中变成一个大叙事,自解严后被国家整合出来的国族新论述,而今又原汁原味地让我们在剧场里被醍醐灌顶了一次。
陈玉慧《海神家族》
09/12/11 台北国家戏剧院
这出戏若出现在一九八○年代中期小剧场运动时期,甚或九○年代初期台湾现代剧场开始成形时,它都会以它目前所创造的表现形式而获得众多讨论;正如陈玉慧在一九九○年与明华园合作演出的《戏蚂蚁》,当时即获得大都的肯定。在那个甫从戒严历史解放出来的心灵世界,陈玉慧引用了歌仔戏的悲凄调性,不仅增强故事的幽冥氛围,也让解严所带来中国/台湾的想像,在这样的幽冥之中若隐若现;在当时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剧力陷进失去筋骨活络的迷走状态
在近二十年之后,已长年久居国外的陈玉慧在台湾又推出新作《海神家族》。其实这是需要勇气的,尤其又是一出关于台湾史的戏,令人饶有兴味的是彼此在如此距离之下,所谓历史在这里不过是通过一种「历史观」,而形成非史实的意象,因此《海》剧既被称之为一出关于台湾史的戏,根本上可以说就是由「历史=故事」所构成的。在历史故事与历史观之间,常常会产生出一种奇妙的错误,如在《海》剧中出现的男女主角,他们的命运都会为背后某个历史事件所系,因而戏剧性遂从中演绎出来。尤其表现在男角孙翠凤饰演的一位台共分子,当他/她一本正经地讲到马克思时,的确令人感到发噱。
这些历史背景若能如原著的文体,以穿针引线的叙述手法而交织成为一片广阔的想像幅面,对于剧中男女主角的人物形塑,或许就不至于像搬上舞台后有一份疏隔的尴尬。陈玉慧在这里用了非常形式主义的表现方法,像新剧一样,或更像戏曲一般以出将入相的场面调度,尽其淡化现代剧场的表现逻辑,而又尽力想要爬梳出大历史的叙述脉络,其剧力竟在不知不觉之中,陷进失去筋骨活络的迷走状态。
原本小叔与大嫂之间的压抑关系,亦可从中弥散出台湾一份苦闷的历史氛围,因而作为国族与私情之间的交错辩证,却在每一桩历史事件随著情节的布署,似乎都要刻意地被明示一次,使得国族历史在剧中变成一个大叙事,自解严后被国家整合出来的国族新论述,而今又原汁原味地让我们在剧场里被醍醐灌顶了一次。这段封建社会所不容的不伦之爱,就这样被所谓历史建构的大叙事层层包抄,使得它剩余的可看性已无几,大概只有在汤汤水水里捞起像男角孙翠凤与女角陈昭婷的对唱,尚可品味。
舞台上未见小说中国族与私情交叠出的历史情境
文本既在历史剧中架构起如此庞大的想像工程,就很容易将史实用来作为形塑书写者自已某种「历史观」的手段,然而也决定了史实经过一番裁剪之后所不能避免产生的暧昧性,这在《海》剧中是屡屡可见的。要问的是,我们对台湾的想像必须被围限于这一套死语般的论述之内,而让艺术家只能重复地在做资源回收吗?历史中苦闷的台湾,回顾每一桩史实在我们的身体记忆里,都只是某种时代性的氛围,历史在当下只是一种气味,随著吸入鼻子的空气所产生的现实感,仿佛通过剧中小叔与大嫂之间不伦之爱而产生审美的幽黯性。
可惜的是,原著中国族与私情相互交叠出的历史情境,从平面的文字转换为立体的视觉,竟在舞台上完全无法渗透出一点涵意。或者也可以说,导演陈玉慧根本不是想要如此表现她的路线。从她大量用了从头至尾不曾中断的煽情音乐,也让我们不能不看到她既沿用歌仔戏小生孙翠凤在剧中反串男角,这个不真实的手法,就成为她在创作上要将《海》剧放在「在地俗文化」脉络下看的企图心;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在眼前出现的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