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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和「阿彬」这两个角色看似卑怜的对话里,隐含了太多跟他们过去相关的生命拉锯和轨迹。(许斌 摄)
戏剧

这样的孤寂,太文明。--评五节芒剧团《荒原》

若以剧场主体的观点而论,《荒原》的文字思维层次,拉到了文学巨作的高度,但剧场语汇,少得可怜——这可能是一种刻意的选择(或说矜持)。「那个乌托邦还在吗?」戏里的柱子真的哭了,我的确一度被感染。但我深知,剧场不是救赎的道场或圣坛;《荒原》里的文字、台词如此苍白,观众从何理解曾经千帆过尽的色彩?

 

若以剧场主体的观点而论,《荒原》的文字思维层次,拉到了文学巨作的高度,但剧场语汇,少得可怜——这可能是一种刻意的选择(或说矜持)。「那个乌托邦还在吗?」戏里的柱子真的哭了,我的确一度被感染。但我深知,剧场不是救赎的道场或圣坛;《荒原》里的文字、台词如此苍白,观众从何理解曾经千帆过尽的色彩?

 

新点子剧展—五节芒剧团《荒原》

2010/12/17  台北 国家剧院实验剧场

这篇生命的告白,犹如被辜负的一番真情。

在这出戏开场时,经历过民歌时代,或是多少对过去的民歌时代有过想像的观众,听到民谣吉他伴奏下年轻男女的歌声,应该会被「摄护腺」与「烧肉粽」并置的歌词,逗得莞尔一笑。

这一笑,也不难让人体会这番告白的温驯──虽然场中几位年轻的观众,因为看戏的不耐,迳自玩起手机,或是毫不犹豫地退席;这情境两相对照之下,我反而读到一种自嘲的幽默。

于是,因著这样的理解,我又不禁为告白者感到抽痛般的不舍。

文字澎湃的情感vs.剧场语汇的贫乏

从剧中诸多铺陈的台词和文字——例如癌症与历史、伤口与记忆,或是将解严以后的社会情态,譬喻为精虫卵的手忙脚乱,不难发现编导将庞大的历史、政治和记忆,视之为某种形而上的肉体,或说身体。深刻的哲学意涵,耐人寻味,也与编导过去一贯的身体论主张,交相呼应。当然!也凸显了编导对人生、社会与政治中诸多腐烂和不堪一击的体悟。有趣的是,舞台设计陈界仁呈现的却仅有一个元素——报纸。浩瀚庞杂的报纸堆,建构了一个惊人的视觉画面,不论是跟导演概念,或是与渺小的演员个人相较或对话,即使不读文本,都能有无尽而丰富的联想。其中的批判和控诉,如此沉静,却又铿锵有力!讽刺的是,单一元素建筑出的剧场画面,也隐藏了象征——象征这世界,这里和故事描述的那里,都犹如一座废墟。

然而,相较于文字、情感和导演概念的澎湃,这出戏(若从各种剧场执行面检验)的剧场语言,稍嫌贫乏了些。导演走位、节奏、戏剧动作(action)、舞台动作(stage business)或是视觉焦点,无法强调文本语言的丰富。两位演员的表演诠释,落差极大;几番丢球与接球的表演投射,都得靠李天柱现场的魅力和他动人的情感,才能顺利落实。我无意批评另一位演员表演不足真心,而是发现表演者情绪或诠释过于内化,没有经过有效的训练和导引,以致表演语汇如此词穷且尴尬。

不够适切传达文本的舞台表演,当然不会是编导一心试图达成的美学目标。《荒原》文字中澎湃的情感,该是台湾戏剧罕见;对某种状态的描绘,应该才是作者想要传达的,因此,作品与观众的共鸣点,不在眼前,而是心底。戏里的台词说:「我的遗忘是对死了的革命的一种诅咒;」又说:「社会主义变得如此千疮百孔,还有谁来修补这个洞呀?」这么幽微、哀弱的指涉,若没有观众的情感共鸣和信任,应该很难客观成立。

没有戏剧的处理,读不到过去的人生

从某个角度看,这是作者对理念的深情;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男人真是脆弱得教女人无话可说!我不想就此同情「这个躯体」,即使我私下深刻敬拜著编导王墨林的精神意志。「遗忘」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人生有时候可能「转个弯就会到玫瑰园。」这番温驯告白的背后,是期待一个深具理想共识的生命共同体;这种理所当然的期许,我早已学会嗤之以鼻。这两个角色看似卑怜的对话里,隐含了太多跟他们过去相关的生命拉锯和轨迹,在他们走过来的那一段路程,几乎没有透过戏剧的处理,使得我们无法读到相对于「过去千帆皆不是」的荒唐人生。作者的清明,角色的清明,从一开始就是象征和隐喻;好比一个人的信念价值,陷在文字的囚笼里,竟如此无力「出柜」。

还可叹的是,这片「荒原」之前,究竟是什么?是玫瑰园?乌托邦?还是欲念?强迫般地喃喃叙述过去的美好,何不让曾经颠覆的或翻搅的能量,放肆倾巢而出?!两个角色(柱子和阿彬)近乎中性的质地,交换著思辨般的对白,思想等同情节。戏剧里常见的情感、通俗、性爱、欲望、想像、野蛮、粗俗、污秽、怪诞和荒谬种种,在作者崇仰「乌托邦」的纪念碑下,通通被压死在「金山寺」里──压抑到连汁液都不剩。或许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之故,编导仍不愿意倾靠任何的「戏剧本能」,甚至不愿师法一丝丝法国作家戈尔德思那种邪教般爱憎,透过更野蛮而狂妄的文字,来执行作品的意念。

最后一刻才出现的「戏剧高潮」

直至剧终前几分钟,全剧一直维持著纪实的氛围,就跟「柱子」和「阿彬」这两个角色和这两个演员一样,简直就是来自那个所谓的八○年代。微妙的矛盾就在这最后三分钟,隐藏著全剧最强(也是最弱)的戏剧性高潮。就在角色柱子骂完「干!又是有烟没火!」等语之后,他在这座报纸废墟中,不小心被自己翻动的报纸堆砸中,生死如何未解,仅有一道光线守护著。再怎么始终坚持的概念,至此仍是得倚赖戏剧效果执行呈现;编导何苦坚持到最后一个关头才用?究竟是希望观众相信剧场虚拟的效果?对比真实的巨大?还是结论一切终究虚无?

若以剧场主体的观点而论,《荒原》的文字思维层次,拉到了文学巨作的高度,但剧场语汇,少得可怜——这可能是一种刻意的选择(或说矜持)。「那个乌托邦还在吗?」戏里的柱子真的哭了,我的确一度被感染。但我深知,剧场不是救赎的道场或圣坛;《荒原》里的文字、台词如此苍白,观众从何理解曾经千帆过尽的色彩?憎恨媚俗的编导王墨林,一定会反诘我如此强调观众的位置。如果戏里这两个角色(或许也是同一个人),就是要保有矜持的「洁癖」,那么,我不懂害怕失去「战场」的知识分子,从头到尾到底要期待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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