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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原》中,两位人物在持续的对话中,充斥著面对记忆中现实与理想的拉扯。(许斌 摄)
戏剧

舞场里的骷髅

面对一场其实是由左翼知识人所编织出来的革命场景,理想/幻想/憧憬都不免化作破碎的身影,在毁坏的乌托邦废墟前徘徊浪荡,毕竟,那是过高的浪漫现实主义。然而,迫在眼前的是,与此同时,「革命」已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渴望,就算再少的变革,能够击碎「解严」之于「戒严」的虚妄性,都是《荒原》中的一丝生机。

面对一场其实是由左翼知识人所编织出来的革命场景,理想/幻想/憧憬都不免化作破碎的身影,在毁坏的乌托邦废墟前徘徊浪荡,毕竟,那是过高的浪漫现实主义。然而,迫在眼前的是,与此同时,「革命」已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渴望,就算再少的变革,能够击碎「解严」之于「戒严」的虚妄性,都是《荒原》中的一丝生机。

新点子剧展—五节芒剧团《荒原》

2010/12/1719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王墨林以艾略特的著名诗作《荒原》,编就了他的剧作《荒原》,在国家剧院实验剧场演出,受到热烈的回响。演出结束,掌声响起时,那掌声尽管热络,却不似喝采般的兴奋,而是在一阵又一阵的响声中,似乎想继续追问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处荒原?

荒原在一个地下室里。那是现实的所在。然则,在剧场的表现中,已被转化成由旧报纸堆叠至顶的想像空间,其压迫感包涵著现在居于其中的人物,以及人物的背景。记忆和现况,在此交会,因其转喻的意象恰若废墟,因此,催生出现实的荒原,例如:废弃物回收场;又或,精神的荒原,例如:囚禁中的眼睛的双重想像。

将乌托邦的残骇摆在人们视线的面前

这时,两个人物出现了!一个本省籍,一个外省籍,都是上个世纪八○年代参与社运/学运的理想主义者。戏就从这里开始,诉说的外造部分,是中年世代人大抵熟悉有加的统、独、左、右的纠葛;然则,这似乎只是场上的话语,潜藏在这话语背后的是荒原之所以为荒原的虚无、暗黑与绝望感。这样的生命意识和感觉,在剧中,是以革命和死亡两件看似无关,实则内在脉络里相互交缠的本质,展开著时而炙烈,更多时候是荒凉,并且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局的对话。

重要的是,为何要将对话回返往昔的岁月中呢?怀旧当然不是;相反地,难道是要去点燃失温的乌托邦的一把余火吗?我看更不是。而是在记忆如一滩死水的荒原中,挖出垮掉的乌托邦的残骇,摆在人们视线的面前,看看会有怎样的结果吧!

王墨林嗜读鲁迅。他用一种很内在的描述,来形容当他亲近鲁迅的文学时,就即便身旁有人往来,都一下子退到很远的地方,独有他与鲁迅的孤独共处于一个世界中。这样的描述,不禁让我联想起日本思想家竹内好,在阅读鲁迅时,总会碰到那固定如影子般的舞场里的骷髅。在孙歌(编注)的书写里,她传神地说:「……最终所有实体都会隐去,而这骷髅却不知不觉间在人们眼中变成了实体。鲁迅背负这个影子渡过了他的一生,竹内好用『赎罪文学』为这个影子命名。」

在《荒原》这部作品中,既没有舞场,更没有骷髅。两位人物非但没有随著旋律起舞,并且,在持续的对话中,也充斥著面对记忆中现实与理想的拉扯,即便作者不断诅咒的就是记忆本身,但,记忆就像舞场中一幕幕转换的丑恶政治,回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著无从在失忆中面对未来的两人。

诚然,作为剧场里的观众,很费心思的一件事情,围绕在戏剧表现如何揭发现实的老话题上。质言之,一边是现实,一边是美学。布莱希特「宁可去问现实,不去问美学」的说法,只有在美学太泛滥或太贫瘠时,才能被视作成立的言说。

剥落残碎的记忆尚未从现实隐去

《荒原》里所直接面对的现实,就是记忆,因为这样,反而映照出记忆尚未从现实隐去的状态,也因此逼著我们找到一种美学的立足点,去收拾一片片被剥落而后被层叠起来的残局。如是,我们只得扩大想像来说,国家或世界就是舞场,两个埋藏在理想幻灭的地下室里,收拾著烟尘般往事的主角,被癌症疾病所包围的肉身,便是用这灵魂中的骷髅,和渐失去自主神经系统的社会,或呢喃、或指控、或隐痛、或哭泣地摆荡在摆置得愈来愈华丽的国家舞场中……。

紧接下来,最为关键的字眼,便是「赎罪」两个字所衍生的意涵了!如前所言,「革命」与「死亡」是《荒原》一剧的基调。围绕在这基调上的,是意识与潜意识双重的承担。当这承担超出了日常生活的揹负时,便转化成理想的共同符号,精神性伴随物质性,如影一般与反思其境的生著日夜相随,这是进出于《荒原》中的王墨林,必然要身处其间的情景。

因为,面对一场其实是由左翼知识人所编织出来的革命场景,理想/幻想/憧憬都不免化作破碎的身影,在毁坏的乌托邦废墟前徘徊浪荡,毕竟,那是过高的浪漫现实主义。然而,迫在眼前的是,与此同时,「革命」已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渴望,就算再少的变革,能够击碎「解严」之于「戒严」的虚妄性,都是《荒原》中的一丝生机。

可以说,生机就算一丝,也并未在曾经亲自参与这场「革命」,并且,以至高的精神性对待的作者身上出现。这是绝望化作反身之镜的话语及情境的重要原因。剧中两个人物,仅仅以或站、或坐、或躺、或埋入废纸堆中的局促性身体,引爆了一场兄弟般友谊的狠狠撕打,宣告著「革命」已在内里碎裂成堆叠如天一般高的废纸。

但,废弃的报纸曾经记载著该被掩埋的记忆,只是那记忆又泛黄地回来,用了弟兄般友谊的口,来逼问自身亲手撕毁的允诺,称作:「乌托邦」。这是没有出口的一种困局。

以「死亡」救赎「革命」的一出戏

王墨林把这样的困局抛给自己,以癌末病人的自况,或隐或显地将他在著作《身体论》中引用的亚陶之说,不断以身体的面对死亡,去对作为系统、制度的「器官」提出反抗。在这里,我们理解了「死亡」作为救赎「革命」的一种方法。这是《荒原》以一出戏所撑起的关乎赎罪张力的舞台。

它将困局摊在社会的面前,仿佛我们都无可避免地要在影子中,重拾灵魂中的骷髅,让它变作实体,取代国家舞场中的繁花幻象。

在以剧场为表现载体的《荒原》中,「死亡」是一种隐喻,作为「救赎」的一种隐喻,如果,现实映照出来的是幻灭的镜像的话。

 

编注:孙歌为知名的中国籍日本政治思想史学者,著有《竹内好的悖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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