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卅几年的时间,他不断与世界顶尖乐团演出最高难度的钢琴曲目,也曾在哥伦比亚唱片及RCA厂等灌录柴科夫斯基、拉赫曼尼诺夫、浦罗柯菲夫、布拉姆斯、萧邦、贝多芬等系列的知名作品。虽罹患无由的手伤,却不能阻断他的演奏生涯,反而让他以著重左手的演奏曲目,再创事业高峰。
他独具慧眼,能够在人才之中视得英雄,并将这些子弟兵提升至最佳状态,同时让寇蒂斯的名声扬名国际。究竟是什么样的传奇人物,能一手掌握教育与舞台?连长期与寇蒂斯音乐院互别苗头的茱莉亚音乐学院都授与他荣誉博士学位——盖瑞.葛拉夫曼,是你不能不知道的一个名字!
【TSO】波丽露左左左
4/8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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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盖瑞.葛拉夫曼(1928-)自幼师事俄国钢琴名家凡格洛娃(Isabelle Vengerova),十八岁即与指挥家奥曼第(Eugene Ormandy)与费城管弦乐团(Philadelphia Orchestra)合作,廿一岁赢得列文垂特音乐比赛大奖,后更为成霍洛维兹的私人学生,是廿世纪美国代表性音乐家。
但如日中天的演奏事业,在一九七九年右手出现肌张力不全症后出现转折:葛拉夫曼改弹左手曲目,并接下母校寇蒂斯音乐院(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教席,后来更成为院长。他多才多艺,除了音乐,更熟知东亚艺术,对中国文物尤为精通,此外也涉猎美食、美酒、摄影、写作等领域。葛拉夫曼文笔出色,著有自传《音乐老顽童葛拉夫曼—我为什么要练琴》I Really Should Be Practicing(中文版已由远流出版),既是幽默文学,也是廿世纪美国音乐文化与音乐家的生动纪实。
葛拉夫曼将访台于四月八日与台北市交合作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并于四月五日下午两点半于台北市交八楼排练厅举办大师班,爱乐者切勿错过。
Q:非常欢迎您再度来台演奏。可否请您谈谈对台湾的印象?
A:我非常喜欢台湾。台湾真的保存了丰富深厚的中华文化,美食更是令人难忘,我也认识许多杰出台湾音乐家。我第一次来台湾是担任钢琴比赛评审,那时高雄办了一个亚洲区少年钢琴比赛,参赛者除了台湾人,多来自韩国和日本。在比赛中,评审一般会为本国子弟护航,韩国评审就给韩国钢琴家打第一,日本评审就给日本钢琴家第一。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可是自从有个高雄小钢琴家上台演奏之后,韩国评审就给韩国钢琴家第二,日本评审就给日本钢琴家第二,大家都给这台湾男孩第一。我那时也给他第一,因为实在弹得精采。后来他来考寇蒂斯音乐院,自然也高分录取。虽然他不是我的学生,但我在他老师生病时代课指导,他也总礼貌地叫我老师——他叫刘孟捷,我想你一定知道他!
Q:哈哈,大家都知道他,他还和棒球投手王建民同一年获颁「十大杰出青年」呢!不过您是在手伤之后才至寇蒂斯音乐院任教,很抱歉再提到这个问题,但可否请您告诉我们,这症状是如何开始?
A:其实非常突然。我有一天练习布拉姆斯《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发现有个地方怎么练都弹不好,手指到了那边就不听使唤,不能照我意思控制,老是弹错音。我觉得情况不妙,问了几个朋友,大家却笑说:「你以为只有你会弹错音吗?」
Q:那时医学界对此还没有深入了解,一般人也不知道问题出自何处。
A:没错,那时大家对肌张力不全症(dystonia)缺乏认识,不知道这是肌肉替代(注)最后造成神经传导路线改变,大脑要手指往东,它却偏偏往西。
Q:遇到如此问题的钢琴家其实不少,很多人无法自我调适,觉得那是晴天霹雳,但您似乎很看得开。
A:也不是什么看得开或看不开。当初我很担心,不知道问题会多严重,怕最后会蔓延。后来发现问题只在右手手指,不会变成全身瘫痪,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右手只是失去演奏钢琴所要求的灵敏控制,生活作息仍然如常,不是说右手从此废了。而我也没有放弃演奏,只是改弹左手而已。我过了廿多年每季演出一百场的生活,比许多钢琴家一生演奏都要多,其实也已经够了。改弹左手之后,我的演出变成一年约廿五场,也是乐得轻松,可以把时间用在其他我想做的事上。
Q:对于演奏左手曲目,您有没有特别的心得?
A:以前除了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之外,我几乎不认识什么左手钢琴作品。等到自己开始专攻左手演奏,才发现曲目其实很多,也不乏杰作,只可惜演奏的人太少了。我和梅塔与纽约爱乐合作康果尔德(Erich Wolfgang Korngold)《左手钢琴协奏曲》,而那竟是此曲的北美首演,可见大家都忘了这部作品。不过此曲还算幸运;当年亨德密特(Paul Hindemith)也写了左手钢琴协奏曲,乐谱到现在都没找到!
Q:这两曲都是当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失去右手的钢琴家维根斯坦(Paul Wittgenstein,1887-1961),出资委托作曲家谱曲所得的创作。
A:是的,而康果尔德那曲子的和声实在丰富,管弦乐团华丽非常,而我得以一只左手和众多乐手抗衡。朋友就曾挖苦我,说我像是用一只左手弹整部理查.史特劳斯的《莎乐美》!
Q:说到理查.史特劳斯,当年他也为维根斯坦谱曲,而您录了其中的《家庭交响曲之番外篇》Parergon zur Symphonia Domestica,Op.73。
A:这是出自普列文(Andre Previn)的邀请,但我可得和你承认,我没有在现场弹过,因为音量实在太不平衡,钢琴根本无法被听见。不过透过录音技术,钢琴声部在CD里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一点都不是问题。
Q:左手曲目在技巧上,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处?
A:其实就和双手作品一样,钢琴家都必须找出方法克服其中的技巧难点,很难说有何「特别难」的地方,虽然还真是不容易。若要我说,我想其中最难的,其实是背谱,而我后来也不背了。
Q:为什么呢?
A:因为用双手演奏,任一手弹错音,其实不影响另一手。但左手独奏可不然。有些疯狂乐曲,像是瑞格(Marx Reger)写的作品,一只左手,五个手指,居然要弹三声部赋格。只要一个手指出错,自然会牵动到其他手指,根本难以挽救,也无从遮掩。如果还要背谱,任何错音都可能导致大灾难。我以前背谱弹左手曲目,朋友都说我疯了。最后我改成看谱演奏,不是背不下乐曲或对作品不熟,而是避免这种因错音而造成的不必要灾难。
Q:您上次来台时我才大一,而这两次您都演奏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对一般钢琴家而言,他们有非常多「标准」曲目;但对左手钢琴家而言,即使仍有不少选择,最常演奏的还是拉威尔。在演出此曲卅多年后,您如何保持演奏的新意?
A:就像一位好演员扮演哈姆雷特,我相信即使他演了一百场,仍能保持表演的新意,甚至随经验愈来愈成熟。我期许自己能是好演员,而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也像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是一部伟大深邃的不朽经典。面对如此作品,我永远都有新发现,也随时准备好要在演奏中和大家分享我的心得。
Q:当年维根斯坦请钢琴家谱写左手钢琴作品,现在您也影响当代作曲家,进一步丰富左手曲目。
A:我很高兴许多作曲家为我谱曲,包括罗瑞姆(Ned Rorem)的《左手(第四号)钢琴协奏曲》。包尔康(William Bolcom)则写了首非常具挑战性的作品:那是为我和佛莱雪(Leon Fleisher)所写,《Gaea:为两只左手和乐团的钢琴协奏曲》。此曲之难,在于我和乐团的部分是一个曲子,佛莱雪和乐团的部分也是一个曲子,可是两者结合,又是一个曲子——当包尔康告诉我们这个构想,我们都觉得他疯了,这个曲子根本写不出来,谁知他最后竟然写成了!倒是首演的时候,光是排练,就差点把我们给练死。
Q:佛莱雪是您相交六十多年的老友,他也苦于手疾。您出现这个问题后,佛莱雪是否给您复健上的建议?
A:哈哈,刚好相反!他比我早罹患肌张力不全症,试了一堆方法但都无效,最后受够了,乾脆放弃。反而是我在治疗期间得到许多新知,把最新疗法和他分享,他才重新开始复建。
Q:您的自传提到当年您们这群朋友如何讨论批评彼此的演奏,又互相扶持帮助,真的很令人感动。我想这样的经验,也必然在您担任寇蒂斯音乐院院长时,影响您的教学或课程规画。
A:的确如此。我非常鼓励学生互相倾听,也希望老师之间能彼此交流,大家讨论音乐,而不是关在琴房里自己学习,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和意见。我在寇蒂斯音乐院设立了「钢琴讨论班」,几位教授一起聆听彼此学生的演奏,大家集思广益给予意见。所以在讨论班里,你可以听到我的学生弹完,我同事吼著:「究竟是那个白痴教你弹成这样的?」
Q:在您学习的年代,好像师生关系「必须」非常严密,学生若找其他老师上课,就会被视为叛徒。
A:真的是这样,而我觉得这相当不健康。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我的某位同事以前在某学校任教。某日他进电梯,遇到一位他认识的钢琴学生,「某某老师早安」、「某某同学早安」,两人只讲了这几句话,但下午那学生的指导老师就怒气冲冲来敲门:「说!你给我学生上了什么课!你想抢我的学生吗!」所以在我们那时候,同侪讨论就显得格外重要。我是凡格洛娃的学生,接受非常传统的俄国学派教育。如果我不能给赛尔金(Rudolf Serkin)或许纳伯(Artur Schnabel)等德奥学派大师指导,至少我可以和他们的学生讨论,聆听彼此对同一曲目的弹法,交换或辩论各家诠释观点。我必须说,我从朋友身上所学到的,绝对不亚于凡格洛娃的教导。
Q:您在手伤后利用时间到哥伦比亚大学修习东亚艺术硕士并学习中文,如今成为品味学养俱足的中国艺术收藏家与鉴赏家,上次来台故宫还特别请您演讲。可否请您谈谈中国文化与艺术对您的影响?
A:我从小就喜爱中国与东方艺术。这没办法解释,只能说是天性如此。我去了中国卅四次,不是去演奏,而是和大英博物馆一同考古,或是亲眼见见名山大川,那些诗词书画里的美丽世界。我喜欢阅读,喜欢尝试新事物,对生活一切都感到好奇,也乐于探索。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兴趣与爱好,特别是能欣赏艺术,人生真的会变得截然不同。
Q:您现在有好些著名的中国学生,像是王羽佳、张昊辰和郎朗,和您所喜爱的艺术世界大概也更为亲近了。
A:好几年前我去敦煌考古,有位小姐总称我葛拉夫曼先生,我说这实在太见外,妳叫我名字就好。她对我一无所知,知道我弹钢琴也教钢琴后,问我「那您知道郎朗吗?」唉,我真不该说实话——从此之后,我的称呼从六个字变成五个字,到我离开敦煌,我都不是葛拉夫曼先生或盖瑞,而是「郎朗的老师」!
注:身体若(不自知)长期以甲肌肉做平常该是乙肌肉做的事,导致大脑认知与神经传导路线配合失当,那么就无法以意识成功控制该肌肉,也就无法顺利完成动作。
自传风趣幽默 书写演奏家的「真正生活」
葛拉夫曼在五十三岁的那一年(1981),出版了回忆录《音乐老顽童葛拉夫曼—我为什么要练琴》I Really Should Be Practicing。此书一出即受到高度赞誉,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书中的笔调恰如其人一般幽默开朗。
书中回忆自己的童年过往,从翻开第一章就会被书中亲切的说话方式吸引。故事从他公开演出说起,或者更正确地说,从自己父亲那一辈的迁移开始道来。包括了自己学习的心路历程、同侪之间的相互练习、老师们不同方式的教诲,及前辈的当头棒喝等等想像不到的趣闻轶事,依时序串连起来就如同美国一九四○年代的乐坛动态。跟著葛拉夫曼的述说,才会发现一位演奏家真正的生活,并非如众人、甚至他自己想像中的那样,而是像他「永远泰然自若」的经纪人最喜欢说的:「即使上刀山,下油锅,总得亲自体验才会深刻。」
那么究竟为什么这位成功的演奏家会深深地体悟到自己「真是该练琴了」?就有待读者进入葛拉夫曼的对话中,自己找答案了!